“我、我沒有錢！真、真的沒有！”

林衍勾着書包經過巷子口, 正低着頭往前走，就聽到一聲結結巴巴的聲音傳過來。

他扭頭看過去，巷子那頭站着幾個打扮得花裡胡哨的非主流少年, 正團團圍着一個人, 嬉皮笑臉的, 沒個正形。

正中間蹲着的那個, 一雙大眼睛看上去霧濛濛的, 像只路邊可憐的小狗。

“小結巴話都說不清楚，氣勢還挺兇。”一短寸笑嘻嘻地擡手拍了拍蹲在地上的宋嘉詞，“你說, 兄弟幾個要不要幫幫忙揍你兩下，搞不好能治好你這毛病。”

旁邊兩人跟着笑, 一臉看好戲的戲謔。

宋嘉詞擰着眉心, 蜷縮成一團, 後背貼着牆：“你要揍、揍我，我咬你。”

“好凶, 我害怕。來，咬這兒。”短寸擡起手掌，正準備往他臉上呼過去，手腕被人握住。

他回頭，語氣不善：“哪個傻逼這麼欠揍？”

“我看你就挺欠揍。”林衍表情淡淡, “哪個年級的, 沒見過你。”

“初三。”短寸被對方的氣勢壓迫, 不自覺就說了真話, “操, 我跟你說這個幹什麼，你是不是找打？”

“嗯, 你倒是打一個試試。”林衍表情毫無變化，淡定看着人。

對方三個齊刷刷圍攻上來，左右夾擊，看上去倒是架勢很足。

林衍手腕一手擰住一個，往兩邊隨手一扔，砰地一聲，飛出去老遠。後面懶得動手，剩下的短寸擡腿踢上小腹，直擊重點。

腳尖一挪，就把人牢牢控制在地上。

“還欺負他嗎？”林衍問。

短寸狼狽不堪地趴在地上，搖了搖頭：“不了。”

林衍嗯了一聲：“欺負別人也不行，就這打架水準，就別出來丟人了。”

他挪開了腳，示意人趕緊走，一臉不耐煩。

三個人屁滾尿流的跑了，背影很是倉皇。

宋嘉詞捏緊書包帶，一時之間不知道三個混混比較兇，還是眼前這個長得很高，面無表情的少年。

他抿了抿脣，好半天憋出一句話：“你、你爲什麼要救、救、救我？”

林衍聽笑了，自己看上去有這麼不近人情麼？

他轉身把人從地上拎起來，才發現對方個子比自己矮了大半個頭，眼睛烏黑，睫毛很長，像個漂亮的洋娃娃，長得確實很好欺負。

他微微彎腰，漫不經心道：“我顏控，看你長得挺可愛，順手幫個忙。”

“噢，謝謝。”宋嘉詞不善言辭，乖巧的點了點頭，“你打架好、好厲害。”

“嗯，你哪個年級？”

“高一。”

“高一被初三的小朋友欺負？”林衍無奈地擰了擰眉心。

宋嘉詞憋紅了臉：“我、我們倆是同班，你不記得了？”

“同班？對不起，沒什麼印象。”林衍想了想，說了實話。

見人沒什麼大礙，他的耐心也就到此爲止，落了一句：“以後別走小路，走了。”

眼看着人快走出巷子口，宋嘉詞勾着書包快步跟上去，人走一步，他挪一步。

不緊不慢，一直保持着一小段距離，步步跟隨。

林衍側頭，餘光看到落在地上的影子，加快腳步，那影子跟着動得更快。

快走到網吧，他猛然剎車，身後的人一時間沒控制住，猛然撞上後背。

”你跟着我幹什麼？”林衍轉身，垂眸看着人。

宋嘉詞不說話，揉了揉撞疼的鼻尖，只是伸手拉着林衍的書包帶，很輕地扯了一下。

“說話。”

“說、說什麼？”

林衍覺得跟這小結巴溝通實在是困難，耐心重複了一遍：“大晚上不回家，跟着我幹什麼？”

“我、我害怕，你以後也能保、保護我嗎？”宋嘉詞小心翼翼開口。

林衍心說這是惹了個小跟屁蟲，無奈說：“你賴上我了？”

“不、不是。”宋嘉詞漲紅了臉，猛然搖了搖頭，“我沒朋友，他、他們老欺負我。”

嗯，那就是賴上了。

林衍撇了撇脣，提醒說：“我不是什麼好學生，看你挺乖的，別跟我混一起。”

宋嘉詞執着道：“我、我覺得你挺好的。”

“隨便你，我要去網吧，你想跟就跟。”林衍淡淡轉身，朝着旁邊的樓梯上走。

網吧是他最近盤下來的，很破，但還沒來得及重新裝修，樓道間散着一股詭異的味道。

他皺着鼻子上二樓，推開玻璃門，裡面池妄正躺在小沙發上叼着煙打連連看。

見到來人，隨口打了聲招呼：“來了。”

視線落在林衍身後，又樂出聲：“從哪兒撿回來一小朋友？你拐賣兒童？”

“我們班同學，你記得麼？”林衍問。

池妄側身把煙熄滅：“開學才兩天，鬼記得，有這麼一號人麼？叫什麼？”

“不知道。”林衍把書包扔在一邊，扭頭看向小朋友，“你叫什麼？”

“宋嘉詞，要、要是記不住，可以叫我小、小猴子。”宋嘉詞感受着幾道視線，聲音越發小聲，“我媽媽給我起的小名。”

池妄點了點頭：“行，記住了。你們倆怎麼認識的？”

宋嘉詞結結巴巴重複了兩句，實在是焦心，就被林衍接過話茬，言簡意賅的複述了全程。

旁邊顧安久終於摘了耳機，從一場酣暢淋漓的戰鬥中回過神來：“這小朋友誰？”

“我不想再重複了，你自己跟他說。”林衍給自己倒了杯水，挨着池妄坐下。

宋嘉詞乖巧走過去，以一個極其緩慢的語速，把事情過程又很是艱難敘述了一遍，中間添油加醋把林衍救人事蹟誇了個遍。

顧安久“哎喲”了兩聲：“沒嘲笑的意思，但你說話真的費勁，我聽得心裡一抽一抽的。”

“對不起啊。”宋嘉詞眨了眨眼。

“沒怪你。”顧安久連連擺手，又看向林衍，“你撿回來這小朋友還挺逗。”

林衍扯了扯嘴角，視線落在宋嘉詞身上，說不上來什麼心情。

快到晚上十二點，正是網吧熱鬧的時間，大廳裡一片烏煙瘴氣。

林衍繞着包房逛了一圈出來，盯着那小朋友正端坐在吧檯邊上，後背筆直，不知道在寫着什麼。

他踱步過去，看到攤開的練習冊，調侃說：“我們這兒不收未成年監工。”

“網、網管哥哥說去廁所，我、我幫他盯一會兒。”宋嘉詞笑着露出整齊的牙齒，“不、不要你工錢。”

林衍樂了：“你真不回家？我們這是通宵營業。”

宋嘉詞停了手上做作業的筆，表情有些委屈：“我、我不困，也不、不想回家，我可以幫你們一直盯着。”

林衍沒轍，他這人看着冷，心比誰都軟。

尤其是眼前這小朋友，眼睛一眨，看上去溼漉漉的，像個可憐小狗。

“那我不管你了，我跟池妄有事兒要說。”

“好，你去忙。”

宋嘉詞說完，繼續埋頭算剛纔寫了一半的數學題，表情很是認真。

林衍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挑了挑眉，朝着裡面的小辦公室走去。

再出來的時候，宋嘉詞已經趴在前臺睡了過去，臉頰貼在手臂上，擠出一個肉嘟嘟的弧度。

林衍伸出指尖戳了戳，低聲說：“你就是這麼代班的？”

宋嘉詞嘟囔了一聲，沒聽清說了什麼。

“醒醒。”林衍拍了拍他的臉。

宋嘉詞不悅擰起眉心：“煩。”

脾氣還挺大，真是撿回來一祖宗。

林衍嘆了口氣，隨手把旁邊寫得整整齊齊的練習冊收起來裝進書包，勾着人的手臂往身上攬，很輕鬆把他抱起來。

手臂掂了掂，體重實在是太輕，沒什麼重量。

宋嘉詞睡得迷迷糊糊，還不忘結結巴巴反抗：“我、我沒有錢。”

“知道了。”林衍心說這到底是被要挾了多少次，做夢都念叨着這事兒。

“你誰？”

“你爸爸。”

“我、我爸不要我。”語氣委屈巴巴。

“……….”林衍沒想着這小結巴有說夢話的習慣，最離譜的是，還能有問有答。

他找到了新樂趣，把人往牀上一放，威脅道：“把你賣了。”

宋嘉詞輕哼了一聲，咬牙切齒回：“壞人。”

林衍盯着他的睡顏，低聲問：“宋嘉詞，你到底是裝睡還是說夢話？”

對方沒再回答，關鍵時刻閉了嘴，宋嘉詞腦袋陷進柔軟的枕頭，只是清清淺淺地呼吸着，嘴脣被染得嫣紅。

林衍自認鐵直，也就盯了一秒，就挪開視線，躺上旁邊的沙發。

早上是被人弄醒的，他一睜眼，就看着宋嘉詞居高臨下看着他，疑惑道：“你、你怎麼睡這兒？”

“你說呢？”林衍後背被膈得生疼，起身的時候，感覺渾身像是散了架。

宋嘉詞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哦了一聲：“我、我下次睡沙發，你睡牀。”

林衍打了個哈欠，含糊不清問：“幾點了？”

“六點五十，該、該上課了。”宋嘉詞提醒道，“李、李老師說了，早、早自習也不能曠。”

說完，他啊了一聲，懊惱道：“糟、糟了，昨天逃了寢。”

林衍意味不明笑了笑：“你才反應過來？反射弧夠長的。”

一行人從網吧裡出來回三中，到底還是晚了十分鐘，剛進教室就被李國慶抓了個正着。

老李痛心疾首說：“宋嘉詞，你怎麼也跟着他們遲到逃寢？不應該啊。”

宋嘉詞秉承着有難同當的精神，揚起脖頸說：“那你罰我。”

林衍聽笑了，一看就是好學生，哪兒有自己上趕着認罰的。

“罰你們站到下早自習，好好反省反省。”李國慶挑了個輕的，象徵性罰了罰。

四個人在走廊外站成一排，等到下課，六班的幾個男生三三兩兩跑出來看熱鬧。

艾學習走過去，彎腰低聲咬耳朵：“你怎麼跟那幫人混在一起？他們成績稀爛。”

宋嘉詞拉開一點距離，不悅道：“我們是朋友。”

“你跟他們當朋友？重難點複習冊還我。”艾學習輕哼，表情很是不悅。

宋嘉詞大步走到座位旁邊，從書包裡拎出那個小本子遞過去，說：“我不需要了，你、你自己拿走。”

看着這種小朋友似的劃分界限的關係，林衍彎了彎嘴角，莫名心情很好。

他雙手環抱着，擡眸看人：“跟好學生撇這麼清，這是真賴上我了？”

宋嘉詞臉頰唰地一下通紅，好一會兒才含糊地嗯了一聲。

那之後，他就每天跟林衍一起上下課，做操也一起，偶爾去網吧寫作業兼職網管。

之前欺負過他的那幫人遇見過一兩次，看到他身邊那個個子高高表情不善的少年，都實相着繞着道走。

小結巴有了保護傘，也就不再那麼容易被欺負。

認識久了，宋嘉詞發現林衍這人除了學習差，哪兒都好，對自己也好。

雖然這人不肯承認，每次都表現得漫不經心，但一定是這樣。

宋嘉詞心說，他受林衍的關照，得做點兒什麼回饋，有來有往，纔是朋友。

於是週六的時候，他拎着一大堆七七八八從超市買來的東西，趕去網吧。

連廊另一頭是個小廚房，平時沒人做飯，但餐具電器還算齊全。

宋嘉詞把一堆亂七八糟的材料往檯面兒上一放，開始按照app上的講解做蛋糕。

林衍睡到下午兩點才起，他踩着拖鞋在大廳轉了一圈，網管打趣說：“你家小朋友早就來了。”

“小猴子？他不是我家的。”林衍懶散強調。

“你們倆不是天天在一塊兒麼。”網管調侃說，“不知道的，還以爲是一對兒。”

林衍擡手，一臉戒備說：“打住，我鐵直。你是不是被小九帶偏了，一天到晚腦子裡都裝些什麼。”

“好好好，是我亂說。”網管及時閉了嘴，“小九和妄爺怎麼沒來？”

林衍摸出手機，看了一眼羣聊說：“一個鬧肚子，一個在家睡大覺。”

聽到走廊那頭傳來咣噹一聲，他擰起眉心：“什麼聲音？”

網管跟着看過去，解釋道：“好像是小朋友在用廚房，我看他買了好些東西。”

“……….”

真是一會兒不盯着就搞出事。

林衍無奈地閉了閉眼，快步沿着走廊過去，還沒進門，就聞到一股糊了的味道。

他靠在門口，緩慢開口：“你在搞什麼飛機？”

“做、做蛋糕。”宋嘉詞側頭看他，臉上被面粉沾得髒兮兮的，有些狼狽。

面前的烤盤裡一大堆看不出什麼玩意兒的失敗品，看上去實在沒什麼糕點天賦。

林衍低聲說：“想吃外面可以買，別糟蹋食材。”

宋嘉詞抿了抿脣，有些委屈：“我就、就是想做給你吃嘛。”

“我不愛吃甜的。”林衍有些無奈地拿了張紙幫他擦手，“別弄了。”

宋嘉詞愣愣地看着他，小聲說：“最後試一次，我、我覺得會成功。”

林衍最怕被這種眼神看着，無辜又天真，帶着點兒不容拒絕地執着，每回都拿人沒辦法。

他伸手拿過旁邊的手機，隨手滑了下屏幕，大致看完步驟後，把打蛋器往宋嘉詞手裡一塞：“我說，你做。”

“嗯，好。”宋嘉詞乖巧點頭，把那堆失敗品扔進旁邊的垃圾桶，重新開始。

多了個人幫忙看着，好像變得順暢了不少，他嚴格按照步驟上的份量，做化學實驗似的，精準到克。

林衍吐槽說：“你說你讀書腦子轉那麼快，家務活怎麼這麼不靈光？”

“人、人無完人。”宋嘉詞嘴硬辯解，“而且，我、我會進步。”

看着放進烤箱裡的蛋糕，林衍心說，都全程盯着了，應該不至於被毒死。

等待的時間，宋嘉詞把弄髒的檯面收拾乾淨，乖巧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眼巴巴看着，生怕又糊。

林衍坐在他對面，靠着椅背問：“爲什麼要給我做蛋糕？”

“你、你對我好，我也要對你好。我們是好、好朋友，不是嗎？”宋嘉詞撐着下巴看他。

“你什麼時候自作主張升級成好朋友了？”

“上、上次，你送我回家。”

“送你回家就行？”

“還、還有，那回肚子疼，你、你幫我買藥。”

“你對好朋友的要求是不是有點兒低？”

“反、反正我不管，就是。”

“你說是就是吧。”林衍摸着手機，在羣裡跟池妄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旁邊烤箱叮了一聲，宋嘉詞連忙跑過去，戴着手套拉開門，一股蛋糕的香氣撲面而來。

“這、這回看起來真不錯。”他把蛋糕端出來，鄭重地在上面用奶油擠了滿滿蕩蕩一片。

林衍剛發完信息，擡頭看到那一大坨白色，有些窒息：“……步驟上沒說要奶油。”

宋嘉詞一本正經說：“買都買了，不、不用浪費。”

他端着那盤小蛋糕放到林衍跟前，眼巴巴說：“你嚐嚐。”

“我不吃。”林衍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奶油類食物，原本小蛋糕他還能勉爲其難給面子吃兩口，現在那玩意兒看起來就黏糊糊的，還沒放進嘴裡，就覺得膩得慌。

宋嘉詞拿起一個咬了半口，嚼了兩下，強烈安利說：“我試了，真、真的不難吃。”

林衍再度拒絕：“不要，你喜歡就自己吃完。”

宋嘉詞不依不撓，用手指分了一小塊，順帶挖了一大坨奶油混着，伸手就朝着對面送過去。

廚房小，林衍怕磕磕碰碰摔着人，一手護着他的後腰，一邊極力往後躲。

兩人你來我往鬧了一會兒，宋嘉詞一下沒穩住，歪歪斜斜地就坐上了腿。

林衍還沒反應過來，揚着下巴，表情抗拒說：“我真的不要，心領。”

說話間，指尖已經順着張開的嘴脣送了進去，宋嘉詞一臉得意：“吃到了。”

明明剛認識的時候，說話慢吞吞，頭也不敢擡，害羞得厲害。

現在倒好，越發本性暴露，仗着自己不發火肆無忌憚地挑釁。

被強行餵食，林衍眯着眼睛，含糊不清說：“宋嘉詞，你膽子是不是越來越大了？”

“嗯，是啊，好不好吃？”宋嘉詞眨着亮晶晶眼睛看着他，等待表揚。

林衍無奈垂眸，後知後覺發現坐在自己身上的小朋友，腿貼着腿，隔着兩層褲子的布料，甚至能感覺到對方的皮膚傳過來的溫度。

雖說都是男的，平時打打鬧鬧的場合也不少，但坐大腿，這動作好像太親密了點兒，不太合適。

林衍掀起眼皮，擡手握住他的腰準備把人弄下去，和那雙彎彎的笑眼碰上，視線定住。

睫毛很長，皮膚很白，鼻尖上還沾着一點麪粉，俏皮得可愛，心跳莫名停了一拍。

操，大概自己真是個顏控，連男的也不例外。

還沒說話，林衍感覺到那根細長的手指在自己舌頭上勾了一下，一股奶油在嘴裡迅速化開。

鬼使神差的，他盯着宋嘉詞的眼睛，緩慢回咬了一下的指尖：“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