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佩棠平日裡大半時間花在硯欽樓,常常也就住在裡面。熟悉他的人倘若有事,都會到樓裡尋他。
距林江渠去江南已經過了好一陣,不知為何,他心裡總是覺得不踏實。昨天還半夜驚醒,一抹額頭汗涔涔的,醒來卻記不清夢見了什麽。這感覺,以前也很少有過。
不會是出了什麽事?
周佩棠一邊罵自己多想,一邊止不住地有些害怕。倒茶時手也在抖。
周佩棠按住自己的手,覺得大概是太累了,便打算去床上小憩一會兒。
剛合起帳本,手上刺拉一聲,劃了個細口子。
周佩棠盯著那沾了點血的書頁,呆呆看了半晌。
到底是怎麽了?
他吹掉亂晃的燭火,仰頭靠著椅子,窗外的月亮仿佛近在眼前,明晃晃的,照著人間。
什麽也望不穿。
――
傅珩夜裡趕過來的時候,地上是一大堆碎淋淋的血跡,人的殘骸散落其中,分辨不清。
一隻白色的玉佩,摔得四分五裂,纏在環上的線已經散開,被血水染成了紅色。
那碎玉佩拾起來,隱約摸得到一個小小的“周”字。傅珩記得周佩棠也有隻一模一樣的,上面刻的是“林”。
傅珩感覺腦仁裡猛地被鑿進一道冰錐,後勁頗大,能疼到下輩子。
說白了既然走上這條路,生死強求不得。傅珩和林江渠早便知道。可惜知道,卻不代表真的接受得住。
“大帥,這……”
“收回去,一一厚葬,報上朝廷,給他們親屬分發撫恤。”
“是。”
傅珩轉身往回走,走了片刻,才察覺臉上濕漉漉的。一抬頭,雲空陰翳,雨水已經把地面澆濕。
雨迅速越下越大,在地上匯成一小道渠流,那些血跡瞬間就被衝淡。
“大帥,咱們快些回去吧。”
傅珩點點頭,“走吧。”
留著又能做甚?
――
夜半三更,湖州的港口還燃著燈火,照得穹頂透亮,連月光也斂去三分。
碼頭之上,數萬禁軍列陣於前,森嚴如鐵。幾十艘大船呈扇狀排列,海浪滾滾,重重砸上船的側板,又回落到無盡的海洋,聲勢浩大。伴隨著寒鴉與夜風,真如一場盛大的合演。
案上的香緩緩燃著,上升至高處便消散。
無人注意的暗處,一隊不掛燈的船隻悄悄駛入小港灣,一路竟暢通無阻。
“快點!”
“快快快!”
來的是一隻全副武裝的東洋軍隊,在旁邊指揮的卻是個齊人。一個戴鬥笠面紗的人站在後面。
片刻後,一個小個子男人從單獨的梯子走下來,看起來十分壯實,蓄著短須,衣飾也比其他人精美。應該是這群東洋人的首領。
“拓跋君,好久不見。”
小個子男人揮手,操著一口奇奇怪怪的漢話,朝戴鬥笠的人打招呼。
拓跋鬱拿掉鬥笠,微微頷首行禮,“豐臣君,好久不見。”
“此番順利入齊,多虧了拓跋君的幫助,謝過拓跋君。”豐臣野笑得滿臉橫肉,抬手拍了拍拓跋鬱的肩膀。
拓跋鬱不動聲色地移開一點,“豐臣君客氣了,既然有意合作,自當傾力相助,共創大業。”
“國相大人,人已清點完畢。”一個穿大齊軍服的男子跑過來。
拓跋鬱笑著點點頭,“好,辛苦羅統領了。”
羅統領面露喜色,搓了搓手,“那之前說的銀子……”
“你隨她去領吧。”拓跋鬱指指身旁的近侍。
羅統領連聲應著好,隨那近侍離去。
“這就是大齊的邊防官?”
豐臣野拈著下巴,邊打量邊問,語氣有些玩味。
“大齊的官,也不全這樣。”拓跋鬱淡淡地說。
豐臣野笑道,“但我們就是需要這樣的。”
“豐臣君說的沒錯。此地不宜久留,先離開吧,為豐臣君備了酒席。”拓跋鬱做了個請的手勢。
豐臣野點點頭,一道離開了。
羅統領跟著那近侍一路走,進了條小巷子,剛覺有些不對勁,脖頸上便忽的一涼。
下一瞬,鮮血噴薄而出,濺上了古舊的白牆。
“你、們……騙……”羅統領捂著脖子,臉色痛苦又扭曲,卻還在用力仿佛想撲過來,卻終是蜷縮著身子倒在地上。
那近侍也沒等他掙扎著說完話,蹲下身,利Ⅸ落揮下一刀,切斷了整個脖頸,只剩點皮還連著。
那屍體渾身抽搐一下,很快便不再動作。
那女子就著羅統領的衣裳擦了擦刀刃上的血,然後才起身走進夜色裡。
――
拓跋鬱帶著豐臣野和他的一列衛隊到了一座碉樓,樓掩映在群山深處,人跡罕至。推開大門進去,豐臣野一抬眼,便看見了滿滿當當的糧草和兵器,堆滿樓層一圈又一圈。少說也夠和大齊打個一年半載的了。
豐臣野笑得合不攏嘴,“有心了,拓跋君和李老板真是有心了。”
豐臣野當年因為對齊作戰慘敗,屁滾尿流地僥幸回到東洋,雖仍受東洋王倚重,卻一直受人排擠。
好不容易有了翻身的機會,便毫不猶豫地接了拓跋鬱拋出的橄欖枝,極力促成此次伐齊之征。此時早就摩拳擦掌,等著大乾一場,一雪前恥。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