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牙。”
完了。
唐皊安索性閉上了眼。
冷冽的夜風吹過,少年單薄的身子忍不住抖了一下。一路跑下來,唐皊安後背早已被汗水浸濕,風一吹凍了個猝不及防。
他感覺到那人的手在自己耳畔停留了片刻,隨後劃過銀穗摸到後腦杓,一點一點解開了紅繩。
完了。
“睜開眼吧。”
“......”唐皊安將眼閉得更緊了。
白蕪蒔的聲音突然在耳邊放大,一股熱氣噴灑在頸邊,唐皊安又是一顫。
“阿皊。”白蕪蒔無奈喚道,“你在發抖?”他伸手撫摸著少年的臉頰,後者的氣息仍在顫抖著。
“是害怕嗎?別怕啊,是我。”白蕪蒔柔聲哄著,湊過去親了親唐皊安的眼睛。
“這面具很舊了吧,這麽髒還往臉上戴,臉都花了。”
白蕪蒔像塊石頭壓在唐皊安身前,閉著眼也能感受到那股無形的壓力,他整個身子幾乎被白蕪蒔的身影籠罩,原本高束的馬尾也東倒西歪,幾縷青絲掛在耳邊,顯得狼狽不堪。
唐皊安終於開口,聲音異常沙啞地說道:“面具......還給我......”
“嗯?”未等白蕪蒔反應過來,唐皊安伸手便要抓著面具重新摁回自己臉上,白蕪蒔眼疾手快擒住了少年的手腕。拉扯間,少年手腕處的穴位被白蕪蒔點中瞬間脫力,面具脫手摔在地上,本就破損的東西經不住這般碰撞,直接碎成了四五瓣。
空氣隨著唐皊安的神情一同凝固了,地上的月牙已經徹底沒了形狀,唐皊安想要去撿,奈何身體被白蕪蒔緊緊箍住動也動不了,他幾近崩潰得捂住了臉:“別,別看我......別看我......”
恍惚間,白蕪蒔好像又看到了那個小小的身影,他更加確信了唐皊安就是他一直在尋找的那人。小孩還和當年一樣,連捂臉的姿勢都一模一樣。
“我太醜了,所以戴著面具,我怕嚇到你。”
稚嫩的童聲在腦海中轉瞬即逝,和面前少年含糊不清的碎碎念交疊在了一起。
“太醜了......別看我......不要看......”
“一點也不醜。”白蕪蒔稍用力扯了兩下,始終挪不開唐皊安的手,於是便抱了上去。
溫熱的身體擋住了擾人的夜風,寂靜的夜色裡只能聽見彼此的呼吸還有心跳。
“好,那我不看了。”白蕪蒔輕輕撫著唐皊安單薄的背脊。
良久,懷裡人緊繃著的身體終於放松了些,透過指縫看去,茶色眸子因為含著淚顯得晶瑩剔透。
“你今天穿著這身,要不是看到我送給你的銀穗,差點兒都沒認出來。”白蕪蒔的指尖摸索著唐皊安的指縫插了進去,十指相扣後拉開了他的手。少年憔悴的臉暴露在月光下,目光閃爍不敢看他。
白蕪蒔怎麽也想不到,困擾了他十幾年的面具之下,竟是這張臉。
“我在鶴歡塚讓羊君為我算過小月牙的下落,沒想到,還真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唐皊安雙唇緊閉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看得白蕪蒔又惱又憐,惱他瞞了自己這麽久,憐他一直獨自隱忍著心患。到嘴邊的埋怨化作一聲歎息,他蹙眉低喚了聲。
“小月牙。”
十年於白蕪蒔而言如白駒過隙,可於唐皊安,是獨自熬過的百年孤寂。
還記得那些年枝繁葉茂的盛夏,老牆根下河水潺潺,蟬鳴連連。小月牙最喜歡夏天,因為夏天太陽落山晚,他能跟白蕪蒔在後山玩到披星戴月才回家。
白蕪蒔離開的那一天,唐皊安在半山腰躲了起來,所以白蕪蒔沒有找到他,直到被匆忙趕來的辰砂拉著走遠。
盛夏過後,是鳥泣花怨的秋冬。
“你那年走後,什麽都沒留給我,我在心裡存著一支孤帆,在風雨裡飄搖到了今天。”唐皊安攥緊了白蕪蒔的手生怕他抽離。
白蕪蒔看著唐皊安彷徨無措的樣子,聽他說的每個字都在心裡劃上一道口子。
“你......一直都在等我?”
“那個時候我戴著月牙面具,沒人知道我是誰....你來之前,我坐在山路邊,向陌生的過路人祈求微博憐憫。你走之後,我...我坐在城門邊,在陌生的過路人群裡尋找你的身影。”
一記悶雷在白蕪蒔耳邊炸開,“阿皊......你為什麽不一開始就告訴我?”
唐皊安哽道:“會哭的孩子有糖吃,可是哭多了,就撈不著糖了。我知道自琴行相遇你便把我當作了依蘭。我沒有給你留下什麽好的回憶,我也不想,再讓你想起那個我。本想著將錯就錯,哪怕你對我的感情是因為兒時和依蘭的回憶也罷.....我不在乎這些。”
“你真的不在乎麽?”白蕪蒔掐住唐皊安的下巴強迫他抬頭看著自己,幽深的目光仿佛要將少年拆吃入腹,卻滿是心疼,“你既然不在乎,重山鎮那次又為何故意戴著面具出現在我面前?”
唐皊安啞口無言。
白蕪蒔又道:“我要是一直都不知道,你還打算瞞我一輩子?讓我帶著與別人的記憶和你共度余生?然後在我回憶的時候,一個人強顏歡笑?你怎麽舍得。”
“我......”
“我白蕪蒔在你眼裡就這麽脆弱不堪一擊?連愛人都分不清?我也無父無母,我也一人漂泊了十年,我肩上也有千斤重的擔子,我和你一樣,都曾狼狽不堪,是你固執己見,一直把我拒之門外。”白蕪蒔面沉似水,一口氣鬱結在心口,想說些重話又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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