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皊安笑了笑沒有說話,輕輕將銀鈴放了回去。這時,他注意到依禾腳邊還放著一塊沒有打磨的銀礦,隨後問道:“你要是打完這些還有剩的,給我一塊唄。”
“嗯?要這個做什麽?”
唐皊安抿著薄唇,淡然道:“我想給依蘭做塊銀牌。”
依禾手上一僵,好看的杏眼眨巴著望向身旁少年。
兩人都沒說話,火堆裡燃燒著的乾柴不斷發出斷裂聲打破著沉寂的空氣。
唐皊安雙手交叉在膝前,他坐在依禾右手邊,左半邊臉被火光照亮,額前許久未修剪的劉海此時已蓋過眼尾,正靜靜垂在兩側,發絲後藏著一雙沒有情緒的眼睛。
依禾見他不說話,又看了一會兒後才轉身繼續敲打銀塊:“好啊。”
“你不好奇嗎?”這回輪到唐皊安看向少女,“不好奇我為什麽要給他做銀牌嗎?”
依禾笑了:“比起這個,我更好奇另外一件事。”
“嗯?”
“阿廿哥。”依禾忽然抬手撩起了擋在唐皊安眼前的發絲,後者下意識伸手去擋,卻被一把握住了手腕。
“怎麽了?”
“你的胎記,怎麽不見了?”
依禾看見唐皊安的雙瞳猛然震顫了兩下,隨後垂下眼簾,輕輕推開了自己的手。
他靜靜靠牆坐著,半邊身子隱在黑暗中,像具廢銅爛鐵一樣一動不動。
“塗了點藥遮住了。你不說,我都快忘記了。”
唐皊安覺得他這輩子都洗不掉身上那層令他作嘔的蘭花香。他的心裡好像被人強行種了一株蘭花,每當心臟跳動的時候,蘭花的根部就會扯東動著全身上下的所有經脈,讓他痛不欲生。
依禾好像察覺到了什麽,試探著問道:“是因為怕他發現?”
“嗯。”
“怕他發現你和依蘭哥不是同一個人嗎?可是那位大夫現在不是已經知道了,你又何必再藏著掖著的。”
“不是的。”唐皊安抬手捂住了左眼,“因為很醜,不想被他看見。”
“怎麽會,你是月神的孩子啊,怎麽會醜呢?”依禾拍了拍唐皊安的肩,“對了,你等我一下。”她說著起身走了出去,片刻後,手裡拿著塊黑乎乎的東西走了回來。
“還記得這個嗎?”
依禾拂袖撣去了附在那東西上厚厚的一層灰,唐皊安這才看清那是塊已經破損嚴重的面具,面具正中間印著的圖案雖然已經快被磨沒了,但還是依稀能看出一個月牙的形狀。
唐皊安瞬間僵住。
依禾拿著面具湊到近前兀自說著:“小時候你做了很多這樣的面具放在阿婆屋子裡,後來我走的時候隨手帶了一塊出來,只可惜現在長大了,這面具可能都擋不住臉了。阿廿哥你還記得嗎,以前你總是帶著它出去玩,那個時候你也說是因為胎記太醜,怕嚇到別人。”
綿延的山巒,山下燈火通明的城,還有那條隔在城山間的河,在刹那間全都回到了唐皊安眼前。他總覺得自己已經逃出的那片夢魘碎片,卻在這裡又被撿起。
黑色的影子在眼前晃了兩下,直到臉被蓋上了面具唐皊安才如大夢初醒般猛然抬手推開了依禾,後者被突如其來的力道撞得險些跌倒。
依禾的腿肚子正好撞在了桌角,疼得她鼻尖一抽:“阿廿哥!”
唐皊安定了定神才道:“對不起。”
“你怎麽了?”
“沒怎麽,我只是....”
只是什麽。
看著面具,唐皊安突然感覺周圍被四堵無形的牆圍了起來,有人在他耳邊不斷呢喃質問著他。
“你還想往哪躲?”
月牙面具就那麽安靜得被依禾捧在懷裡,少女見唐皊安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翻江倒海的委屈瞬間湧了上來。
“我不知道一塊面具為什麽會讓你有這麽大反應,它於我而言也是很重要的東西。鎢民闕動亂的時候我被你大父領來這裡,一呆就是十幾年。可我又做錯了什麽要遠離家鄉,我只不過是一個毫無作用的螻蟻。”
“對不起么妹。”
依禾小時候一直跟在唐皊安身邊,長此以往便知道了不少鎢民闕的秘密。若不是唐皊安一直護著,也不會活到今天。
“我也是當局者,唯有閉緊這張嘴,才能在這裡苟延殘喘地活下去。我從家裡帶來的也就這些東西了,我唯一的念想也不過是再看一次那座山啊......”
唐皊安沒有說話,看著依禾有些濕潤的眼眶,他心中五味雜陳。
“我今天險些沒有認出你,還好看到了銀牌,你不知道我有多開心。除了婆婆和你,我一個親人都沒有了。”
唐皊安動了動唇,到嘴邊的話還是咽了回去。他從依禾那接過面具,粗糙的手感讓他又熟悉了幾分。
依禾擦了擦眼角的淚,又道:“我看那大夫腰上也掛著個月牙面具,還以為他什麽都知道的......”
“舊事不必再提。”唐皊安打斷了依禾的話。看著面具黑洞洞的兩個眼眶,仿佛有股力量在吸引著他戴上。
唐皊安將面具舉在面前,自嘲般笑了笑:“他沒忘掉的那個人,看來,連我也沒忘掉。”
牆上的影子不斷晃動著,少年慢慢將面具蓋在臉上,雖比當年長高了不少,但臉卻沒長大多少。面具將將好蓋住了眼鼻口,暗紅的繩子繞過耳根,在後腦杓打上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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