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飄飄的幾個字,散落在阿梟奔下台階後帶起的風裡,又在阿梟的腳步中化作尖利的牙齒,揮舞的雙臂,繃緊的手指。
風裡的血腥氣更濃重了,落月按在他太陽穴的手指頓頓地停了下來,在他身後怔怔道:“殿、殿下...”
落月很少失態,即使“獸王”打敗所有對手奪魁之時,也不曾有過半分驚懼。
這讓陸棠鳶多了些睜眼的欲望。
他抬手遮住可能刺眼的午後日光,緩緩掀開眼皮,半睜著,等階下那血腥氣的來源清晰在眼前。
殘肢斷臂還在汩汩冒著鮮血,一顆頭顱從堆積的軀乾之上滑落,濺起血水,激出一圈圈漣漪,從戰場中心處向鬥獸場四散開去。
紅色不斷吞噬著鬥獸場上暗紅的斑跡,洇過跌坐在地上的王統領,逼近外圍把守的影衛。
偌大的鬥獸場上,只有阿梟一個人,滿身血紅,以勝者的姿態站立在那裡。
陸棠鳶高興極了,雙手一拍身側扶手,直接站了起來,還亮著眼睛向前多走了幾步。
阿梟將他的命令,以自己的方式,完完全全變成了事實。
他抑製不住地向階下探身,言語間都添了笑意,“落月你看呐,哈哈哈哈,賞!賞!”
他又往前一步,直直望進阿梟的眼睛裡,此刻那雙眼睛裡汙穢的念想並未消失,但於他而言已然無傷大雅,“阿梟,你想要什麽?”
阿梟也在對視的瞬間笑了出來,唇齒間暈染著血液,臉上噴濺著狂放的梅花圖,眼眶裡都沒能幸免。
但他的笑可以淡化這一切,任誰看了他的笑都要歎一句乾淨。
他沒說那蹩腳的人話,輕快地跑跳到台階上,卻被反應過來的王誠攔了一道,“大膽!未得殿下傳召不得上前!”
王誠大腿還在打戰,卻還是握緊了長槍護主。
就是總護不到人心坎上。
陸棠鳶好不容易高興一會兒,見王誠這架勢,本就沒牽起多大弧度的嘴角徹底落了下去,“本宮剛才就該讓阿梟把你一塊兒撕了,蠢貨。”
不明所以的阿梟零零散散地捕捉到了一些信息,他聽到了自己的名字,聽到了“撕了”的命令,眼裡的笑意轉瞬凌厲。
虧得陸棠鳶五感佳,在阿梟殺意萌生的刹那製止,“阿梟!”
情緒被打斷,他坐回去捏了捏眉頭,“不用了,上來。”
他已經懶得訓斥王誠,斜靠在椅背上等阿梟上來。九百長石階,沒了殺人指令,阿梟走得有些慢。
不過幾日,他就習慣了阿梟的言聽計從,這一慢都叫他有些不耐煩。剛想把從王誠這生的氣一並發泄到這事上,忽然想起來,阿梟是受了傷。
有了獸王慘死的教訓,他絕不會再讓外人醫治阿梟,正想著是找母妃還是乾脆自己來,鬥獸場門口進來了另一行人。
是二皇子帶著他的四個“獸”。
場內的殘屍血河還沒來得及收拾,二皇子意氣風發的面貌停在了腳踩血水的那一刻,他抬起折扇擋在鼻尖,環視一圈,將視線定在了陸棠鳶和他身側的血人身上。
陸棠鳶並未起身,淺笑點頭道:“二哥。”
距離甚遠,二皇子只能略微看個口型,他一手提著一擺,一手掩著鼻尖往階上走去,皺起的眉頭怎麽都舒展不開,“九弟這是從哪找來的寶貝?”
“什麽寶貝,二哥說笑了。”陸棠鳶這才起身讓座,手裡又撚上了佛珠,“近日忙了些,差點忘了還有鬥獸賽的事,今日與父皇閑聊想起這事,隨便選了個人,臨時抱佛腳罷了。”
他看著二皇子身後那個殺死他獸王的粗鄙東西,暗罵獸隨主人,都長一副豬頭樣子,面上還是輕輕柔柔地,“畢竟臣弟一直沒在參賽人選上費過心,回回都是那麽一個人,可惜啊...”
“哎喲哎喲,是二哥不對。”二皇子陸臨川收了折扇,假模假式在他獸王頭上一敲,“你也是,比賽就比賽,殺人幹什麽?我不是叮囑過你,差不多就行嗎?”
陸棠鳶彎彎眉眼,擺手道:“無妨無妨。”
他看向阿梟的眼神裡難掩驕傲,“臣弟隨意點了一個孩子出來試試,還沒怎麽訓練過,就這樣了。要不是皇兄,臣弟還不知道有這麽個孩子在獸群裡埋著呢。”
“當然了。”他嘴裡說著自己,眼神卻又落在對方獸王身上,“這孩子第一次上場,沒章法,肯定比不過二哥苦馴三年才露面的獸王,看來啊,臣弟又要輸了。”
“嗐,誰輸誰贏都行啊,玩唄。”二皇子哈哈一笑,就像真的聽不出陸棠鳶言語裡的諷刺一樣。
他並不曾前線征戰過,但天生一副威猛身材,倒方便了他扮一副沒心計的直率樣子。這樣子扮得深入人心,好也不好。
好在皇帝信了,不曾疑心他。不好在被陸棠鳶拐著彎罵那麽多次,都得裝聽不出來。
“那臣弟就不打擾二哥馴獸了,我這孩子身上腥死了,領回去洗洗。”
這話一出,那邊四個獸的表情都有些異樣,這是陸棠鳶的慣用手段。
諸位皇子沒有人真的尊重這些豬狗不如的玩意兒,包括陸棠鳶,但他總愛不經意間讓對方的獸覺得,他陸棠鳶把獸當人。
明明鬥獸場上還散落著無辜的影衛們,獸們卻只聽得見陸棠鳶自然得不行的關照,不用多大賞賜,不用多高的功名,一聲孩子,一句領回去洗洗,比什麽都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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