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映台說:「如今你的目的幾乎已經達成,我的能力十去七八,心上蒙塵,惡咒深種,我已經再也不能對你造成威脅,所以你大可以放心地把你那些惡心的幫手喊來了,我雖然無力阻止,倒也能試著死於戰場!」
他這番話說得既輕又靜,但在梁杉柏聽來卻猶如九天戰鼓齊鳴,轟得他耳膜震痛,心如刀絞。不是的,不是這樣的,他很想這麽為自己申辯,但事實勝於雄辯,既然因果已在此一一顯現,蒼白的言語又能起到什麽作用呢?他只能伸出手去,緊緊地握住祝映台的肩膀說:「映台,你相信我,這隻虛無深淵的怪物和我根本沒有任何關系,它不是我召喚來的,甚至那東西就是來找我麻煩的,不過你放心,我一定會保護好你,你身上的惡咒我也會想辦法解決的,真的!」
祝映台沒有回答,他只是冷淡地看著梁杉柏,眼裡的疏離、懷疑之意已經是那麽明顯。那兩道眼神就像是兩把冰刀把梁杉柏的心扎了個透穿,他卻連一句埋怨都不敢吐露。因為那都是他自找的。
梁杉柏你這個蠢豬!你簡直再蠢沒有了!他在心裡痛罵自己,可是事已至此,又待如何?便在此時,海市上空響起了「哢擦」一聲脆響,梁杉柏猛然抬起頭來便看到了一道長長的黑線出現在空中。就像是一個頑童偷取了祖父名貴的狼毫在牆上大大地塗了一道,那條黑線絕無美感可言,觀之便讓人心生煩躁,而梁杉柏知道那絕不是什麽頑童的塗鴉,那是守護海市的結界破了。
既然有了開始那麽便不會停下,伴隨著「嘁嘁喳喳」的碎裂聲,海市上空的裂痕越來越大並向著四面八方蔓延開去。無數結界陣法被摧毀,碎片如同透明玻璃一般掉了下來,如果是現代人看到這一幕想必會抱頭逃竄,但是那些結界碎片其實並不是玻璃片,所以它們在掉落的中途便消失了,就仿佛從來沒有在世間存在過一般。永遠不會動武的和平的海市終於迎來了滅頂的災難,而這災難其實並不只在海市發生。海市看起來不在人間,但它終究在人間,因為海市是在人間的基礎上用法術構築出來的虛幻的空間。
此時,在整片廣袤的大陸之上,從高聳的山峰到低矮的峽谷盆地,從滔滔的江水邊到秀麗的深山溪流旁,到處都是仰頭望向空中的生靈,那裡頭有凶猛的虎、狡猾的豹、溫馴的牛、忠誠的狗,有各種飛禽走獸,當然還有人,就算是花草樹木倘若有靈,想必此時也是會抬頭瞧一瞧的,因為這整片大陸的天空之上此時都出現了那個碩大無朋的影子。這個世界就像是被人用一床厚厚的被褥捂了個嚴嚴實實般,星月隱遁,青空不在,一股死寂的氣息漸漸從天上蓋了下來,把所有人都悶在了裡頭。
胡晉也在看著空中,過去的日子裡,他帶著那七名死衛在極短的時間裡不眠不休跑了數千裡的路,期間殺了十三名海客,破了五座陣法,也死了六個自己人,他隻想趕在那名海客的領頭人范青山之前把所有失序的、脫軌的東西扭轉回來,他要讓他的王拿回一切,重新降臨這世間。盡管這已經是太久太久之前的事了,他那時候為了配合王的計劃放棄了自己尊貴的身分,改變了自己的記憶,投入人世之中,無數年過去,那個計劃一直沒有成功,而他也在一次次的輪回之中忘記了過去的許多事情。他成了齊國的大祝,在看到王姬接待的那名海客之時雖然有了幾分不明原因的震蕩,但是因為那個時候真正的王還沒回到世間,所以他並沒有拿回自己的記憶,也保住了自己的安全,直至牛山陵開,地界門現,他看到梁杉柏和祝映台兩人聯手封印了那扇界門,他才隱約想起了點什麽。之後,他送走了上官烈他們,自己卻留了下來,留在深深的牛山陵中,名曰修繕墳墓,其實卻是一點一滴地拿回了過去的一切記憶。因此,他知道了梁杉柏便是他的王,祝映台則是他的王的敵人,他也發現了這麽多年來他的王始終沒能醒來正是因為那些海客的阻撓。無數年來,胡晉們希望自己的王梁杉柏蘇醒,而那一頭,范青山們則希望他們的信仰祝映台蘇醒,光陰無情,在滔滔的時間長河中,兩方竟然已經彼此對峙了那麽久卻誰也沒能獲勝。現在,他終於千辛萬苦地召喚出了自己所剩不多的忠誠部下試圖破壞范青山的部署,也做好了與范青山同歸於盡的打算,結果現在卻發現比起范青山,更等不及的竟然是他的族人!——他們的王已經離開地界太久太久了,空著的王座總會惹人眼熱,一百年、兩百年或許不算什麽,但是一千年、兩千年呢?很多事情都已經改變了,王的那個計劃雖然看起來成功了,卻也付出了極為慘重的代價。
「我不會讓那些東西阻撓您前進的步伐!」他無比虔誠地說道,而後緩緩地張開雙臂,一團熾烈的光芒便顯現在了他的指尖。世人皆道胡晉是不世出的卜筮天才卻不知道他更擅長用光焰攻擊別人,更加讓人想不到的是,這樣一位看起來聖潔無比的大巫竟然來自傳說中肮髒邪惡的地界。現在,胡晉想要以一己之力對抗虛無深淵中最最可怕的一隻怪物,他能做到嗎?恐怕包括胡晉在內,沒有人能得出肯定的結論,但是世間有很多事就是如此,你總不能因為做不到就不去做,因為那樣你的心會不安。胡晉是這樣想的,所以他也就這樣做了。他開始發光,就像是一輪冉冉升起的太陽,預備向天上的怪物發起自己的致命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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