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著,這入宮選妃之時,怕只是堂妹我的一廂情願了。”少女憶起昨日帝王雙目猩紅的癲狂模樣,心頭仍舊後怕,“榮華富貴固然迷人眼,卻也得有命享。”
那個男人分明中了那麽烈的藥,卻寧願捅傷自己都不肯發泄出來,日後沒有藥性輔佐,又如何能讓帝王心甘情願納妃侍寢?
“這位陛下,比之先帝,更難揣測。”
誰能揣測出一條瘋狗心裡如何想呢?
“六妹這是生了退意?”江照雪抬眸望來,眼中並無意外。
蕭濯這樣人嫌狗憎的瘋子,六妹不願了,亦是情理之中。
“我只是覺著,哪怕江家不出什麽皇后,堂兄日後在朝堂上,依然可以青雲直上。”
靜默半晌,江照雪淡聲道:“我知道了。只是將六妹從青州接來上雲京,一路路途遙遠,陛下又在相府停留多日,此間謠言,我會盡數為你撫平。”
“倒也不急著回青州,六妹可住在相府,與阿姐相伴。”
有相府的背景在這,想要在上雲京尋一位良婿,並不難。
“多謝堂兄,小妹先去歇息了。”
待人離開後,江照雪眉間方才蹙起,浮起罕見的煩悶。
就連迷情之藥都不管用,更別指望讓蕭濯那廝擁有一個皇子。
還說什麽知錯了,都聽他的,結果不還是連孩子都不肯幫他生一個。
窗戶上忽而如同被千萬顆珍珠砸落。
江照雪扭頭看去,窗外霧氣朦朧,寒涼秋雨已傾盆而下。
……
朱牆黃瓦都掩在淅淅瀝瀝的雨中。
寬闊的宮道上,一道高大挺拔的黑色身影邁著步子,緩慢地朝前走。
雨水打濕額發,糊住了那雙狹長深邃的眼,唯余一片令人看不透的陰霾,水珠順著瘦削的下巴滴落,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可仔細想想,帝王又怎會有眼淚呢?
待走至養心殿外的空地上,他忽然又停住了腳步,腰間長刀上的血跡都已被衝刷乾淨了,那處被他捅在腰腹的傷口藏在深色的布料之下,哪怕生膿生瘡都瞧不見。
這裡,就在他腳下所站之處。
他曾在此處不顧一切跪在雪地裡,讓所有人都知曉,他就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韙,與江照雪光明正大在一起。
第74章 明月落了塵,為他獨有
也曾在這裡,他從養心殿追出來,怒聲勒令他拚命求來的君後,禁足巫山殿內思過。
八年時光從眼前爭先恐後般擠過,蕭濯終於看清,原來自己在江照雪以愛為名的縱容忍讓下,已經從會因為那人咳嗽一聲便心痛擔憂徹夜難眠的蕭濯,變成那個疑心暴虐連踹人都不眨眼的帝王。
這一切是從何時開始的?
是江照雪第一次紅著耳尖承認愛他,第一次沒有因為難捱又瘋狂的床事踹他下榻。
惡犬低劣的骨子裡興奮地知曉,明月落了塵,為他獨有。
於是他一次又一次試探那人的底線,一次又一次耀武揚威,就像在說,看,你終於離不開我了。
心臟裡傳來比以往都要尖銳的疼痛,蕭濯踉蹌著跪倒在地,隔著額發望著前方,恍惚瞧見一個身影撐著傘大步朝自己跑了過來。
清寒的雨滴分明沒有再落到身上,卻仍舊有寒意透入骨髓。
“陛下!”苟公公上前欲攙扶他,語氣難掩焦急,“您怎麽把自己弄成這副樣子?!快隨奴才回殿更衣罷!”
“他不要朕了。”蕭濯不肯起來,低頭盯著青石板上如花朵般濺開的雨滴,“他不肯要我了……朕悔悟得……太晚了。”
“太晚了……”
這些帝王失意時的喃喃自語,作為奴才若是聽進去,那便是活得不耐煩了。
苟公公充耳不聞,鉚足了勁想要將男人扶起來,卻徒勞無功。
“公公,讓我來罷,你撐傘就好。”無常不知何時淋著雨走了過來,卻也不敢受天子跪下之禮,隻得從身後攙住他。
“滾開!”蕭濯被攥住了胳膊,猝然抬頭,眼底盡是狠戾。
好似他一直跪在這裡,前世那抹被他打動的身影就會再次走到他面前,問他為何要這樣。
無常蹲下身,無奈歎氣,“陛下,您有傷在身,若是再昏迷三日,朝中便會有人怪罪到江大人頭上,您不想護著他了麽?”
此話果然很有用,蕭濯不再自顧自說些瘋話,一言不發自己站起身,忍著渾身的疼,大步走進殿中。
殿外低頭守著的宮人皆松了口氣,燒水的燒水,請太醫的請太醫,忙碌卻有序。
……
“陛下手臂處的刀傷已然見骨,沒有個一百日怕是無法痊愈,平日裡沐浴切記要避開此處。”太醫依舊是隔著帕子把脈,可帝王的脈象卻比上次還讓人膽戰心驚,“陛下龍體本就有蠱毒在身,再添傷勢,只會讓蠱蟲受激在心臟裡亂竄。”
“陛下若實在有什麽事,大可讓臣子去做,何必自己上場遭罪呢?”
剛說完,太醫臉色又是一變,“這這這,陛下昨夜為何還中了迷情之藥?這些男女歡好之藥,在宮中向來是禁藥啊!”
“不過是些小事,何必如此大驚小怪。”蕭濯不甚在意地靠在軟榻上,身上的玄黑內襯松松垮垮系在腰間,露出裹著紗布的腰腹與幾寸寬的胸膛,神色十分頹廢,“直接開藥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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