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細的觸肢爬上溫蠻的手背,盡管人類擬態的自己已經和溫蠻十指相扣,觸肢也還是力圖擠一擠,想要鑽進來。漆黑如絲如線一樣的觸肢,慢慢地分化、再分化,爬滿了一大一小兩隻手。
溫蠻的另一隻手也揪著司戎的本體,就像之前攥著繭晶一樣。
情緒好像再度平複了。
“司戎,我很怕……我討厭這種失控。”
溫蠻垂著頭,說。
“而那個不受控的我,好像讓周圍的一切都不正常了。”
怪誕的世界,正常的世界,它們之間的分割線好像全在溫蠻的一念之間。一旦“那個溫蠻”出現、失控,當下周圍的一切似乎都跟著受到干擾,受到溫蠻的影響。
“但是那天儀器沒有響。”
溫蠻說的是他們在司戎公司裡用過所有設備檢查的那一天。
“我在研究所的每一天,也從來沒有被認定為異種。”
“為什麽?”
遭遇到的情況、所有的直覺與感覺都在告訴溫蠻不正常,但所有可監測的數據,又都給了溫蠻相反的答案。
溫蠻不知道自己該是什麽。
不管是什麽,在這個世界上,起碼得有一個固定的身份認知,才會有安全感。
如果永遠不能夠確定,溫蠻想,以他的性格,遲早會在這種反覆無常的變換中逼到發瘋爆發。沒有任何一個渴求穩定和安全感的人能夠接受這種生活狀態。
“蠻蠻。”
“還有一個辦法。”
車子停了下來,而司戎的聲音在溫蠻的上方響了起來——
車已經安全駛入他們家的地下車庫,沒有白天,沒有監控,地下室營造出安穩的環境氛圍。阿戈斯的本體也逐漸充斥滿了整個車廂,擋住車窗,擋住燈光,擋住溫蠻的視線……
“黑暗”降臨了。
漆黑的阿戈斯在車內緩慢地移動,也包裹著溫蠻,在他全身上移動,任意變幻的觸肢此刻無止盡地生長,每一根組成細密的柔刷,輕輕地掃在溫蠻暴露在外的皮膚上,以此掃去愛人所有的負面情緒。
人類的軀體隨著不斷長大,很難再有什麽機會被完全包裹、並且在這種包裹中回歸完全的放松。人類總是很緊張的,在潛意識裡,他們似乎總有一根神經在與這個世界抵抗著。
“放松。”
“放輕松……”
在司戎一聲聲的安撫中,溫蠻放松到了極致,仿佛渾身所有的肉都松散了、剝離了,擺脫了軀殼的束縛,又有一種回到母體的安心。
他閉上了眼。
接下來,他應該怎麽做。
[親愛的,請放松地交給我,讓我進到你的身體裡,身體的最深處……阿戈斯會摸清楚,會告訴你答案。]
第96章
我將對每一隻潛在異種進行定位。
黑暗會放大恐懼, 但在某種程度上又會麻痹恐懼。
溫蠻不知道司戎探索到了什麽樣的程度,又究竟探索了多久。他因為完全的放松,陷入了一種潛意識的狀態:在其間, 他仿佛分裂了好多個自己,每一根觸須都掌控著一個他,而每一個他又在和觸須嬉戲。
阿戈斯一定是喜歡這種親昵方式的, 但就是不知道祂們通常有沒有機會實現。反正溫蠻的這隻阿戈斯總是倍加珍惜每一次這種祂所鍾愛的形式,主動進發的觸肢顯得尤為雀躍,在秉持一貫的細致與妥帖的同時,動作的幅度卻要比之前激烈。
溫蠻幻視著那些無數的自己被無數的觸須貫穿而過,像洪流擠過狹縫,而彈性的狹縫在衝蕩之間微微地翕張, 好像又能把觸須擠壓成狹縫的形狀, 讓祂反過來聽自己的話。
無數的他和無數的觸須都遵照這樣的規律。
他們真正實現了彼此交融, 不分你我。
突然, 有一根觸須掘到了寶藏。它先是一愣, 然後興奮地搖尾巴, 直衝著寶藏地而去。有這一根的衝勁,其他的觸須也都紛紛調轉,爭先恐後地趕來。
[在這裡——]
[在這裡呢。]
其他的溫蠻都失寵了、都消失了, 只剩下被埋藏的最深的那一個,現在被掘開了一直以來的掩裝, 完全敞露了外表。不過這個也最凶最有脾氣, 像豹貓一樣露著鋒利的爪牙,企圖喝退這些過於熱情的漆黑家夥。但觸肢只看到了這隻豹貓的可愛, 簡直要被他齜牙咧嘴的樣子迷暈了, 迫不及待地想要上手, 又擔心惹他應激,既憐又愛,就想法子地讓逗他開心。他要被這些黑漆漆的家夥煩死了,擋了這個擋不了那個,最後總有衝鋒陷陣勝利的一個,把豹貓上下左右團團搓揉舔舐了個遍。
……
這種精神被黏膩地洗禮了一遍的感覺反射到身體上,溫蠻身上也出了涔涔的汗。阿戈斯像被子一樣裹著自己的愛人來到浴室,放好水溫舒適的一缸水,然後又充當浴缸裡的水床。
溫蠻暈乎乎地看著浴室的頂光,他被漆黑包裹了太久,現在對光線的感知有些遲鈍,更主要是他已經在剛才耗光了所有的力氣。於是這並不刺眼的浴室燈光仿佛都有了重影,成為了迷幻的多瓣型花朵。
“司戎……你找到了嗎?”
細聽溫蠻的聲音,還有一絲沙啞。
[找到了,親愛的,它藏得很隱蔽,非常隱蔽,如果你這次沒有說,也許我們一輩子也不會發現。]
阿戈斯解釋祂翻找的過程,在溫蠻身體裡無數的神經元中,他抽絲剝繭,又關愛照顧每一個組成了溫蠻的部分。而他們在討論的“那個”,並不是按邏輯最活躍的神經元,相反,它非常的隱蔽、非常的狡猾,藏在溫蠻身體裡最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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