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人魚不見的第三天。
一個顯而易見的困境,如果海裡的動物不主動冒出海面,茫茫大海,人類並沒有找到一條人魚的途徑。而除了一刻不停的跟隨,大海深處的一條魚又該怎麽定位一艘行駛中的船?
氣味?人類的氣味?食物的氣味?海風潮濕向西,送來今日大海陰沉欲雨的信息。氣味在傳遞信息。
“只要有一滴血落進海裡,鯊魚會在千裡之外聞見。”那人魚呢?他記得薩克蘭德見血時的敏銳。艾格並不確定自己此舉是否有任何意義,但念頭出現的時候,他已經解開繃帶,手指稍稍使力,幾滴鮮血落進了海裡。
回屋時最後看了眼遠方,和昨天、前天一樣,灰色的天,盤旋無序的海鳥,大海長久的寂靜總讓人想到可能會到來的無常。
動亂發生在天剛亮的時候,起先艾格並沒有湊這個熱鬧的興趣,直到他透過窗戶,看見了伊登跟在醫生後面急匆匆的背影。
踏上最後一階樓梯,眼前動亂的源頭一覽無遺。
接著,他所有的動作都停在了那裡。
魚尾。一條黑色的魚尾。
“北海給我們送來的第一個小驚喜。”
德洛斯特看到了他,神態是控制過後的鎮定,但再怎麽鎮定的語氣也掩蓋不了這裡的血腥氣。
“很抱歉這點小事的驚擾,既然來了,殿下,你也過來瞧瞧,也許你能認出這條人魚——哦,一部分人魚。”
“艾格。”醫生遠遠看著他,聲音很輕,“是突然出現在船上的一條魚尾。這尾巴,我們猜測是不是那一條……之前潘多拉號上的人魚。”
伊登也無措地看了過來,“那條人魚……好像就是這樣的黑尾。”
不。那黑尾更瘦一點,更長一點。
“海上應該沒有這麽多巧合,一個月前才發現了一條黑尾人魚,現在又是一條……”
魚尾從寬到窄,也不該是這樣的弧度變化。兩道側鰭的位置更低一點。
“很明顯,北海從來就不是平靜之地,海底下多的是我們沒法想象的殘忍。”
每一片黑鱗都應該更大一些,排列是均勻有序的。
“這……已經超出了殘忍。”伊登魂不守舍道,“它……它還把屍體扔到了船上,半、半具屍體,原來這種傳說動物也會死……我是說……”
地上的鱗片早已僵硬,透明的鰭都變得渾濁,扭曲的姿態使它喪失了所有精確的尺度,唯一明確的是,那是黑色的。
純粹的,不摻一絲雜質的黑。
“現在,誰能告訴我。”艾格抬起頭,三雙眼睛就這麽看著他,“ 那條人魚——它是什麽顏色?”
德洛斯特和醫生都知道他在問什麽。
“……藍發,藍尾。”最後,德洛斯特簡短地回答了。
很明顯,他已經對這條魚尾有了判斷。寂靜籠罩船頭,每個人的雙腳都釘在甲板上,但思緒都在飄向一場難以想象的、未知的捕殺。
直到一聲啼鳴打破寂靜。
陰雲下渡海而來的是一隻信天翁,長著翅膀的信使來自不遠處的潘多拉號,隨行的商船每隔七日都會向船隊的管理者遞交航行消息。德洛斯特取下了鳥足上的信筒,第一時間卻沒有閱覽信件,只是招來侍衛,命人帶醫生和伊登去享用早茶。
侍衛來了,又目不斜視地走了,魚尾依舊留在原地,沒人去碰那黑鱗一下。
空曠的甲板上,德洛斯特喊住了他最後的客人,對著那背影道:“你看到了,殿下,它的邪惡超出想象。”
“這次往我們的船上丟條死魚,下次也可以丟個死人,我們不能高估這種動物的耐心。”他歎了一口氣,狀似溫情道,“允許我的關心,你手上的傷還好嗎?埃裡克他們已經為自己的失職領罰。”
“托你的福,傷得比地上這具輕一點。”
“海蛇號的警戒需要再次加強,看來我們的敵人不止來自峽灣之間,還有海面之下。這裡是它的地盤,事情再也不會像過去那麽輕松。不管是出於情誼,還是我們未完成的偉業,請你相信,我並不樂意看到你身上發生任何不幸,況且,我們的故鄉已經近在眼前——”
而航向掌握在海蛇號的輪舵中,德洛斯特替他的乘客做決定。
“你需要幫助,殿下。”
“低下頭,看看你腳邊的驚喜。”艾格側過身,魚尾橫在兩人之間,“它什麽時候被送上了船?”
“沒人看見,推測是昨天夜裡。”
“它在做什麽?向它的好夥伴分享捕獵收獲?”
德洛斯特的臉色並不好看。
艾格無心觀賞他變化多端的臉色,視線停在他的肩膀,信天翁正在那裡安靜梳理羽毛。天上飛的,海裡遊的,他知道自己這幾天總在為這些走神。此刻也不例外。
忽然一切都開始難以忍受,氣味,面孔,地上的黑鱗。他冷冷指出:“海盜想要給你腦門一槍的時候,也會先往你船上扔個死人腦袋。”
“沒錯,這條魚尾確實不是一個好消息。它在示威,這動物喜怒無常,它當然很危險——”
“且野性未馴,還有點腦子,不是你說兩句大話可以控制。”他頭也不回走下了樓梯,“幫助?等你的魚什麽時候和你肩膀上的小鳥一樣乖巧了。”
“艾格,要知道它的目標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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