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域人知道的或許更多——最新式的武器早就出現了,它被發明在那座島上,又隨島嶼消失在了五年前,像一場短暫幻夢,流傳開來的只有一點點傳說,和一把又一把不倫不類的仿槍。”
陌生的口音一旦放慢,就帶上了一種奇怪的韻律,像某種聽不懂的語言。但艾格知道他在說什麽,火.槍,最新式的火.槍。偶爾他閉上眼睛就能聽到那種熟悉的轟響,它是那樣一種武器,激烈,致命,響聲赫赫,巨大的覆滅和更迭在那種響聲中發生著。
陌生的口音還在繼續:“島消失了,人沒有了,線索是那麽少,但不放過一絲一毫消息的追尋者會記得發明者的名字和姓氏——”
艾格聽到那個名字出現在了這間屋子裡。
“索菲婭·卡佩,一位來自鍾表與槍械家族的女士。”
異域人沒有在窗口之人的神情上得到什麽反饋,但他知道自己說的話在被一字不漏地傾聽。
“我出海的時間不算短,跟著那些線索見過一次那位女士的畫像。五年前,在大陸南端,卡佩家被燒毀的房子裡——畫像只剩下一半,但我依舊能記住她的樣貌,黑頭髮,綠眼睛,領口別著一朵鳶尾花,笑容也像鳶尾花,很難相信那樣一位高貴的美人是危險武器的發明者。”
“比起火.槍的發明者,她更廣為人知的是另外一個身份——加蘭海姆的領主夫人,北海群島的女主人。”
窗外,舵樓周圍空無一個人影,艾格抬起頭,漫無目的地找了找,只找到遠處桅杆上唯一隻海鷗。桌邊的人把手上的金屬擱上桌子,哢噠一聲,那隻海鷗就像被這聲音驚擾似的,忽而展翅飛走了。
“雷格巴·亞達拉非,我的名字。”他說。“這不是什麽值得一記的姓氏,來自野蠻的部落、山頂的洞穴,哪個都可以。我告訴你,只是覺得名字應該交換名字。”
“艾格·加蘭海姆。”他喊道,舒了口氣,像是在和他敘舊,也不管這通敘舊是不是受歡迎,“關於加蘭海姆幸存者的消息,最近也得是五年前了,那會兒你多少年紀?我猜已經沒有人會告訴你,撇開一頭紅發,你和你母親是輕易就能認出的相像。”
第26章
也得是五年前了。
短暫而出神地望了會兒海面,艾格心想,他說起這話,說起這漫長的一通,好像他自己的年紀很大似的。
然而這也說不準,大海的神秘包括了迷霧、暗礁、荒島、海面下的無數黑影……以及天南地北的人。外表是難以判定的東西,也許他的年齡和來歷一樣捉摸不定。
艾格已經確定在此之前他們並沒見過,拋出了這些話的人自然不是為了敘舊,他能感覺到那人在等待著什麽,信心充足的目光直直落在他身上。
海鳥像是也知這艘船的不祥,都停在遠處礁石上,半天都不見一對翅膀靠近,窗戶外邊再沒什麽可看,艾格來到桌旁。
他拿過桌子上的仿槍,扣了扣扳機,推了推火.藥池,每一塊金屬都紋絲不動。
這僅僅是一個精致模具裡拿出來的仿槍。
正如異域人所說,它所有的消息都消失在了五年前,流傳下來的僅是含混的傳說,仿槍的樣式也都是不倫不類的。
沒人知道它的材料、製作,精巧複雜的內部……以及這簡潔古樸、扳機利落的外形。
它不屬於堪斯特島,同樣也不屬於這艘商船的武器庫。
艾格不記得酒館大堂中那一張張陰影裡的面孔,卻記得那天碼頭上零星的白帆。暴風雨將臨的天氣裡,自海崖向下望去,港灣中的白帆像一片片藏進岩縫的海鳥翅膀。
“我那會兒一直在想。”他看著掌心的金屬,像自言自語,“是哪艘船把它送來了島上。”
艙室的氣氛算得上是平和的,雷格巴觀察他的表情,從他的臉看到他手上的槍,似乎是很滿意這徐徐進行著的平和。
“這只是個偶然。那個偷竊的船員現在是海裡一具屍體,船長親自動的手,種種罪行裡他最厭惡偷竊。”
艾格不置可否。
“那是一個偏僻落後的小島。”雷格巴接著說,“紅頭髮,玩槍的——酒館裡沒有第二個人像我一樣了解這些,會做出什麽聯想。這也是艘普通的南方商船,船上更沒有第二個人能確認你的身份。”
他再次看過來的眼神變得意味深長。
“一個——可能還是最後的一個加蘭海姆在這裡。島上的寶藏、那種火.槍的技術、島嶼消失的秘密——都在這裡,你知道這是怎樣一個危險的消息。”
艾格放下手裡的仿槍,感覺他說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人人可開的寶箱。
雷格巴接著道:“但是船上並沒有第二個人知道這消息。”他發現話語似乎不用那麽委婉小心,更直白的態度好像也不會破壞這種平和可談的氣氛。
“我說了這麽多,特地等了一個你周圍沒人的機會,把這些都告訴了你,只是想表示,我知道你的秘密,但我沒有威脅的意思,我們可以好好談談。”
外表看上去還是個少年的異域人比艾格矮了一整個頭。他的皮膚是蜂蜜的顏色,得是那種野生的、鮮豔的蜂蜜,胸膛被馬甲半遮,青褐色的枯枝腰帶束著闊腿麻褲,手腕、腳腕、脖子都掛著一圈圈的枯枝鏈子,看起來就像一株品種陌生的香料樹,森林的味道與大海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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