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裡森從梯子上爬了下來。
“那東西像具屍體,一動不動。”
他剛剛在水艙站完崗,嘴裡抱怨不停。
“我坐在水艙裡,像坐在墓地。天知道我有多討厭守墓人這行當!否則我跑來海上幹嘛。”
對於人魚,他原本不乏見獵心喜之意。在活生生的人魚沒出現之前,一群成天悶在艙室、只能拿酒精當樂子的男人也曾談起大海傳說,相互調笑著做過關於人魚的美夢。
只不過他們想象中的人魚不管邪惡還是善良,都擁有甜美面孔以及讓人血脈噴張的身體曲線,最好還是金發碧眼。
可現在撈上來的這條,它渾身上下找不到半點鮮豔的顏色,發色與尾巴一樣深沉漆黑,仿佛證實了那一半“人魚邪惡說”,隻讓人感覺不祥,直接破滅了他的香豔美夢。
“你們進了水艙?”凱裡不解,“進去幹嘛,站在門外不就得了,難道人魚還能從底下打洞逃走?”
克裡森焦躁地脫掉外衣,掛上牆之前甩了甩,像是要甩掉上面沾到的水汽。
“沒辦法,任何動物都需要進食,水手長讓我們弄清楚人魚吃什麽,聽聽——‘給它喂食’,說得那東西好像是個小寵物。”
“麵包,熏肉,各種各樣的魚乾,新鮮的銀鮭魚,我甚至給它倒了杯酒,它沉在水底一動不動,鬼知道它要吃什麽,說不定它看上了這一船人肉呢!”
“對了。”克裡森目光轉了一圈,沒看到艾格,便對伊登說,“待會兒你們最好給它換次海水,那裡面現在都是漂浮的食物,髒成了一個泔水桶。”
“那小子呢?紅頭髮的小子。”
低著頭,艾格從廁所裡面走出來,滴水的雙手扣著自己的腰帶。他用的是摻了酒精的水,既因為船上的省水需求,也因為疫病陰影下醫生的要求。整個狹小的艙室就像一個空掉的酒瓶,每一塊木板都泡在酒氣裡。
這味道熏得他無精打采,聽見克裡森的問詢,他也沒有瞥去一眼。
揉了揉腦袋,回過神來,連發梢都沾上了酒味。
“走。”他對伊登說,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走向那吹著新鮮空氣的出口。
手剛搭上扶梯,頭頂的出口探進來了半個身子,一個黑發明顯經過精心打理的男人蹲在那裡。
艾格與他一打照面,瞥見他腰間一把配劍,就認出了他是船長的隨侍之一。
“船醫的朋友,哪兩個?”黑發男人大聲道,配劍敲著爬梯,“出來,跟我走,船長要見你們。”
身旁傳來木箱絆到腳步的聲音,艾格側頭,見伊登在努力控制住自己驚慌的表情,旁邊的凱裡和克裡森也面色古怪地看了過來。
出了艙室,夜空不見星光,風裡濕意濃鬱,似乎要下雨了。
黑發侍者提著煤油燈,時不時緊一緊自己的衣領,抖抖身上的寒意。環顧了一圈周遭黑暗,他語氣不善。
“跟緊點。”
油燈有限的光亮幾乎被夜色吞噬,視野裡桅杆與帆布露著模糊剪影,縱橫交錯的纜繩像蛛網一樣遍布甲板上空。
哢嚓,木板裂聲乍響。侍者腳一歪,手裡的煤油燈一陣亂晃。光影顫動,艾格順手一抓他胳膊,穩住了油燈,低頭就見侍者腳下一塊掀起的老舊木板。
“見鬼。”
侍者站直身形,踹飛木板。
“見鬼!不停死人的船就是這樣,什麽倒霉事都會發生,看看這陰森森的甲板,我說我是被幽靈絆了一跤也會有相信的,對吧,會有人信的,活生生的人魚都出現了。”
他步子不如剛剛那樣飛快了。
惴惴不安的伊登因為這一出稍微放松。見艾格沒有說話,他借著光亮飛快瞥了眼黑發侍者,發現他面相不算凶惡。
鼓足勇氣搭了句話:“這太意外了……我是說,船長突然召喚我們,他、他為什麽要見我們?”
侍者眼神裡依舊殘留著對周圍黑暗的緊張,隨口道:“見到就知道了,處罰這種事船長不會親自出手,只要你們沒有偷竊貨艙的東西,難道還有什麽壞事不成。你們有犯事嗎?你們在船上領的什麽差事?”
“看守貨艙。”艾格說,“第一次上崗,還沒有犯事機會。”
隨後他抬起頭,看到了上方舵樓。醫生艙室的窗戶一片漆黑,老人家已經入睡。顯然,他不知道這突如其來的召見,否則此時此刻他已經跟在兩人身後了。
舵樓之下就是那間關著人魚的儲水艙,木門緊閉,銅鎖泛著幽幽的光。
艾格的指尖能碰到兜裡的金屬鑰匙。
“我們正打算來這兒值夜崗。”
他話音剛落。
嘩啦!一陣水聲突兀響起。黑暗裡,有什麽體量不小的東西冒出了水面。
三人齊齊轉頭,同時想到了那艙室裡唯一的活物。樓旁伸出去的麻繩上掛著幾排風乾的銀魚,夜風中魚乾的影子像活物般整齊晃動,空氣裡傳來若有似無的腥味。
滴答,滴答……水滴聲明明從門後傳來,卻像是近在咫尺般清晰,仿佛能穿透嗚嗚風聲,帶著潮意爬上耳膜。一大滴、一大滴的,連續不斷的,讓人禁不住想象那水從哪兒滴落。海藻般的黑發?慘白的下巴?又或是……咧開的嘴巴?黑暗讓想象栩栩如生,侍者毛骨悚然,低咒了一句,提著煤油燈再次加快腳步。
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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