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找的那個人——”他突然說,“那個巫師……”
曾經篤定過所尋之人已不在人世、指控過那人的卑劣與偷竊,這會兒他猶豫半晌,語氣裡卻冒出了一點不確定,像猜忌又像是希冀:“他在那場詛咒裡……”
“他的名字。”艾格說。
“什麽?”
“你要找的那個人,他的名字?”
雷格巴看了過來:“那人向來化名一堆。”像是生怕松口的人想不起來這位故人,他又說起更多,“這世上知道他真名的人大概比知道那種詛咒的人還要少,狡詐和欺騙是那人的天性,他一直說每個巫師都應該藏好自己的名字。如果他朝你說過那些詛咒的故事,你應該不會忘記他的口音,和我一樣的口音。除此之外,那人最喜歡的地方是妓院和酒館,最常蹲的地方準是賭場和監獄,他喜歡穿得花花綠綠,喜歡炫耀一些巫師的小伎倆……”
……還喜歡假扮醫生,喜歡撒謊,喜歡講些嚇唬小孩的巫師故事。艾格在心裡應聲。
然而異域巫師一直以來的故事卻並非欺騙,最後講的話並非謊言,那是徒勞的一聲大喊——恐懼。
他告訴過他,是恐懼。
“尤克。”他告訴身旁的巫師,“他最後使用的名字。”
“……啊。”
雷格巴聽出了他的用詞:“……最後。”
“最後。”艾格說。
巫師的接話異常平靜,又像是有點茫然:“最後……他也成了一株紅珊瑚。”
沒有人可以在這種詛咒裡幸免。
積年已久——又仿佛是突如其來的故人惡訊讓窗邊的沉默持續了一陣。
巫師松開握在窗框上的手。他看了看遠處的海面,又看了看底下的甲板,收回漫無目的的目光,轉身走往了門口。
似乎是要踏出門檻了,但他在門邊直挺挺站了半晌,又回到桌邊,坐了下來。
“尤克。”許久的寂靜後,他說,“那是他原本的名字。”
艾格回頭看他,手指在摸過兜裡的紅珊瑚。
再開口時,巫師沒有像往常那樣詢問怎麽進入消失之島,也沒有詢問故人的遺物所在。
“我原本以為——本以為你們島上的這場詛咒裡有他一份,他是最了解這種咒術的人。”他一雙眼睛從門外移去窗邊。
“你知道這場詛咒是誰乾的嗎?”
窗邊沒有應聲。
這樣問著,巫師也沒有指望任何應聲。他已經知道在這之前,被詛咒的人除了明白恐懼與恐懼的後果,甚至不知道詛咒的真正來源是一隻神秘動物。
這是絕對隱秘的咒術。
人們不會知道自己的血什麽時候流到了巫師手裡,不會知道自己已身中詛咒,不會知道致命之物是什麽,更不會知道一隻藏在森林或大海裡的神秘動物。
在這艘船上,這片異域的大陸上,唯一的異域之人也許已經成了最了解這種咒術的人。
“尤克出海的時候,曾以為自己能找到一條屬於大海的神秘動物,把這種詛咒完全摸透。他偷了我半把樹精的頭髮,說那是預支的報酬——為幾年後他會分享給我那份隱秘知識。”
說起故人,再多的不愉快也已煙消雲散。雷格巴靜了幾秒,才繼續道:“事實上,我始終覺得我們知道的已經夠多了,巫術有巫術的禁忌,所有事情都有個探知的底線——和海上的習俗不一樣,我們那裡並沒有‘鮮血是不祥的’這種說法,在習慣用鮮血進行祭祀的森林裡,人們遭遇到這種詛咒的情況不在少數。”
“一遍又一遍的遭遇中,樹精的秘密被一一挖掘,習性與弱點曝露得越來越多,神秘動物逐漸開始避開人類——從來都是這樣,掌握著知識和工具,成群結隊的人類總是試圖走向主宰者的路——事情開始發生變化,獵物不再是完全的獵物,獵手也不再是完全的獵手。雖然這依舊是危險的事,但越來越多的巫師開始主動追尋起那種動物。”
艾格靜靜聽著。聽著那未曾見過的森林動物,腦中想的卻是佔領了船頭艙室的那條大海動物。知識與工具並非人類的專屬,那條對人類沒有半點躲避的人魚也能說上幾句人言,將一把餐刀用得有條不紊,他甚至已經搬了箱火.槍進屋。
若人類真想獵取那樣一只動物,大概遠不止“危險”的程度,他看到巫師始終摸著手上的樹枝鏈子。
“為了那最有價值的部位——一把頭髮?”
“一把頭髮——”雷格巴看了手上枯枝一眼,“多大的利益冒多大的風險,一把頭髮並不值得巫師冒這樣的風險,不是嗎?”
他又說:“多大的利益也讓人們作多大的惡。一場詛咒——無數人的性命,這樣的惡行能換來的東西——一片能換金子的香料樹?一堆能帶來好運的紅珊瑚?不。”他搖了搖頭,“當然不止這些。”
第43章
“我和尤克是在一場祭祀裡發現了這種詛咒最大的秘密。”
這樣說著, 巫師又是斟酌了好一陣。
“你聽過那種祭祀嗎?”他問,“人們把鮮血滴入瓦罐,通過祭司的手呈上祭台, 以祈求神明的祝福。”
艾格聽過, 卻並沒有見過。
無論他自己對流血是多麽不忌諱,但海上的人十個裡有九個都認為鮮血是不詳的, 祭台上人們更喜歡擺一些牛羊家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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