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頹然而望,“惡魔豈止懂得人心與詭計?食物令它那麽瘋狂,我見過詛咒不完整時——最後一口食物逃脫時人魚的暴怒,諸神在上……那是人力所不能對抗的力量,擁有控制天氣和風雨的能力,那種動物在海上無往不利。我也無數次猜測過島嶼消失的秘密,今日德洛斯特告訴了我,是那條人魚,堪斯特將加蘭島用海霧層層包裹。”
“島嶼和詛咒都在它的手裡,德洛斯特打著危險的主意,打著拿島嶼、解咒和……我的安危威脅你的主意,他們想要你交出武器圖紙。”
艾格定定地看了他半晌,直到老人臉上慣有的關切消失,重回束手無策的惶然。
燭火在隨著鑽進窗內的風飄搖。
“分享著這麽偉大的秘密,我以為你們的同盟牢不可破。”
到此為止,艾格已經不再需要他的解惑。哪怕老人張張嘴,似乎還有話要說。他關上窗戶,抬步離開。
“我知道……我知道這懺悔的渺小。”擦肩而過時,老人低下了聲音。
幾息之間,時光仿佛在他的臉上再次完成大半輩子的流逝,那滿是皺紋的面容竟然還能更蒼老。
“很遺憾小島的這些年……這麽多年,艾格……竟然是仇恨讓你長到這麽大。”
仇恨?確實,又不止於此。
艾格沒有反駁他,他向來懶得反駁老人。
船舷之外,比夜晚來得更快的是陰雨,輪船不該在這種天氣出海,他知道,風雨會導致迷失,可他卻從未像今日這般心切一艘船的啟航。因那唯一的方向根植心中,在小島日日夜夜的等待裡都不曾模糊。
仇恨——哪止於此?那是所有逝去魂靈的安眠,是遺失之鄉的重現。是歸途。
“睡個好覺,老頭。”最後他這樣道,語氣一如小島每一個太陽落山時,冰冷底色不加掩飾。老者曾憐憫那是孩子遭逢變故後的心防,現在才知這問候裡的累累血債。
“誰也不差那麽一會兒了,不是嗎?你們都得活得好好的,在德洛斯特找回加蘭島之前。”
第53章
德洛斯特的輪船在第一時間向北方駛去。
不僅僅是因為北海是海蛇的老巢所在, 更因為掌舵者發現唯有在提到歸鄉時,他目中無人的客人才會遞來一份眼神。
無欲無求之人是最難攀登的高牆,高牆上終於發現的一把梯子讓全副武裝的攻城者不至於走向極端, 采取了更溫和的方式。士兵們被命令不得打擾, 似乎也明白自己不受歡迎,德洛斯特沒再靠近客人所在的船尾樓。
潘多拉號緊隨其後, 像個龐大的影子護衛。相較起來, 德洛斯特的海蛇號更小, 更狹長,巨大的帆,尖銳的船首,那才是更適合穿梭北海的體型。
北海多峽灣,航線崎嶇,岩石深處是諸多海盜的藏身之地,一場劫掠隨時可能會在峽灣陰影裡爆發, 若非經驗十足且武裝充足的行船, 無人敢試探那充斥混亂的海域。
現如今任何一個想去往北海的人, 都不會懷疑海蛇號是那艘最安全最合格的行船。
在伊林港的岸線消失於海平線時, 艾格坐在窗邊, 抬臉看起了頭頂連綿陰雨。
潘多號的船首樓隔著海霧,朦朧不清, 隻余一點黃光閃爍在海面上,距離忽遠忽近。雨下了多久,那點光就閃爍了多久。
天空越來越低,海面越來越暗, 雨卻一直沒有停。海蛇號的甲板不曾在這堪稱平靜的細雨中有過晃動,但船員們提起來的心卻從未放下。
遠離內陸時, 這連續不斷的綿綿細雨實在少見,因為大海的陰鬱往往牽動著風與浪潮,而風浪的動作從無限深和無限遠的地方開始,通常可被人們預知,也從來不會像這般幽靜。
此時的海面卻像一個生性急躁的暴君轉了性,在興風作浪前學會了蟄伏與耐心。大海壓抑的、不可預知的湧動讓經驗豐富的水手越發提心吊膽。
“毫無疑問,有風暴在前面醞釀。”
“這該死的暴風雨到底什麽時候來”
值班的瞭望者不敢有一絲松懈。德洛斯特穩坐船首樓,甲板上的船員卻都在忐忑一場風暴的失控。
艾格從這不同尋常的天氣裡想到了醫生的一句話——擁有著控制天氣與風暴的能力,那動物在海上無往不利。
接著,比人魚更先出現在他腦海的,是初登潘多拉號的那個晴夜。那實在是一個印象深刻的天氣,暴風雨的消失毫無預兆,晴夜美景卻又像等候多時。
他不由思索起醫生提到的另外一句話:你身上原有的詛咒。
原有的詛咒。比小島覆滅還要久遠的詛咒。
他隔著雨幕去看海面,但這扇窗高高架起,離海面實在有段距離,雨霧籠罩裡,所有東西都很模糊。
答案或許就在那條人魚身上,這不難猜測。
試圖搜索更小時候的記憶,灰色的眼睛,蒼白的臉,類人的面孔那麽奇異,並不是一種會被輕易遺忘的形貌,更何況……原有的詛咒?誰又是那個施咒之人?相應的祝福呢?艾格撐著臉坐在窗邊,半天沒動一下。
思考很快就沒法繼續了,因為在這空曠無人的屋子裡,難以控制地,各種遊離的念頭通通走向了一個幾日前的結論——那樹枝色澤的變化。
他感到窗外的潮意在入侵衣領,接著是水汽、涼意、無法忽視的海水味,風吹過頭髮的一瞬間不自覺地摸了摸臉,是濕乎乎的雨。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