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是深夜出門,城市裡的深夜,跟山村的深夜好像不是同一個夜晚。
狹窄的山道兩邊樹木蔥蘢,甘棠余光中總覺得有東西在動,但定睛看過去時,卻只能看到些許朦朧的影子,一動不動伏在樹叢之中。
四下裡都靜悄悄的,只有在深夜舉行“借肉”儀式的村民們細而雜的腳步聲。
一路上甘棠差點摔倒好幾次,全靠著身側的於槐提溜著才不至於掉隊。
就這樣,甘棠好不容易才連滾帶爬到了山上。
村民們都停下了腳步。
甘棠被於槐拉了一把,躲在了樹後面。
然後,他就看到了傳說中的那口借肉井。
那口井相當出乎甘棠的意料——他想著村民們進行“借肉”儀式,又搞了那麽大的陣仗,那口井應該很特別才對。
然而,映入他眼簾的那口井,看上去卻格外簡陋且普通。
那口井甚至都沒井沿,乍一看,就是地上一個黑乎乎的洞。
洞口相當狹窄,窄得讓甘棠想到了故宮裡見到的珍妃(當時他就因為那口井的狹窄而倍感震撼)。
而這口井甚至比珍妃井還要更狹窄一點。
井口的周圍平鋪著幾塊青石板,隱約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字跡,應該就是於槐之前跟他說的那幾句怪詞。
然後,甘棠就看到,一個老婦人噗通一下,跪在了井邊。
那是張二叔的媽媽。
她一跪,幾乎所有人都在瞬間跪了下去。
緊貼著她的,是封井村的村長。
村長面無表情。
也不知道是不是手電筒的光的緣故,甘棠覺得他的神色有點僵硬。
男人嘴裡一直念念有詞,不過隔了太遠,甘棠聽不太清他到底說了些什麽。
只能通過嘴型猜出他一直在反覆念叨著“借肉”。然後村長和老婦人開始帶領著全村人給借肉井磕頭。
所有人都戴著面具,甘棠眼睛都瞪疼了也沒找到自己的外婆,只能看到那些人反覆磕頭的身影。
一番儀式下來,流程繁瑣且無趣、。
沒有鑼鼓喧天,沒有好聽音樂作為背景,甚至就連儀式本身,看上去也沒有什麽特別可疑(當然也沒有任何有趣的地方)。
甘棠還相當緊張恐懼,現在卻逐漸覺得腦子在發木。
他差點兒打起了哈欠,整個人都開始有些昏昏欲睡。
直到村長在漫長的祈禱後,倏然抬高了聲音,用土話嚷嚷了幾句。
然後,隊伍裡之前那幾個抬著箱子的人,忙不迭地就朝著村長的方向跑了過去。
而意外也正是這個時候發生的——可能是年紀大奔波了一整夜,那幾個人在走的時候,有個人腳下忽然趔趄了一下。
隨即,另外三個人也失去了平衡。
在摔倒的同時,他們抬著的那口小箱子也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砰——”
甘棠被那聲音嚇得神經一緊,倏然來了精神。
他下意識地朝著箱子看了過去,箱子的蓋子已經在之前的撞擊中打開了。
一樣東西啪嗒一聲,直接從中間掉了出來。
最開始,甘棠完全沒有認出來那是什麽。
只是隱約感覺到,那似乎並不是他以為的,正常人在供神時準備的貢品……那是一團黏糊糊,濕噠噠的皮口袋。
摔在地上的時候,甚至還有一些DuangDuang的水聲。
甘棠迷惑地眯了眯眼。
而就在這時,抬箱子的人已經手忙腳亂地從地上站了起來,然後齊齊跑了過去,提起地上的“皮袋子”。
有什麽東西從那玩意的身上耷拉了下來。
是已經完全浮腫發黑的手,手指上的指甲已經脫落了。
再然後是軟塌塌,從雙臂見垂下來的頭顱。
那顆頭已經徹底腫了起來,腫得已經完全看不清面目。
但他的眼皮,嘴唇,鼻孔甚至耳朵,都被人用極為細致的針法,細細密密地仔細縫了起來。
所以,他的竅孔中並沒有噴出太多血。
只是之前的跌落,讓一絲細細的黑血,從縫線的縫隙中浸了出來,沾滿了他的臉頰。
但已經接近於茄紫色的皮下淤血,讓那些沾滿臉頰的汙血變得相當不顯眼。
甘棠悚然地睜大了眼睛。
看到那團屍體的時候,他甚至恍惚了一下,懷疑自己可能是在做噩夢——
他看到的,到底是什麽?
大腦完全無法理解。
身體卻已經自發地打起寒顫來。
冷汗一滴一滴地滲出背脊,汗毛倒豎。
他想問於槐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又想立即尖叫著逃跑,或者是衝出去質問這到底是幹什麽?
然而無數紛亂的思緒海嘯般席卷過大腦,甘棠的身體,卻不受控制的僵立在了原地,一動都不能動。
……
一直到很久以後,甘棠都很希望,自己當時能夠稍微有出息一點。
*
如果……如果當時,他真的能夠鼓起勇氣,就那樣逃跑,該多好啊。
第83章
然而,甘棠沒有。
那天晚上他實在是被嚇壞了,完全失去了行動能力。
於是,他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村長指揮著村民,將那具屍體重新收斂好,然後提溜著朝著井口走了過去。
帶著面具的村民們搖晃起了身體,開始不斷吟唱著相同的音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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