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2章 金烏閣傾
難怪剛剛那層結界那麽結實, 那根本就是死生之限,若非他有光音天經,想來除亡者外的任何活人都是無法到達這裡的。
所以那個青衣男人真的是亡魂?不然對方怎麽能來到這裡呢?路乘又覺得不像, 他四處張望, 想要尋找對方,突然又聽到響聲。
“好痛……”
路乘一愣, 這聲音依然痛苦又無力,卻又好像比先前幾次近許多,似乎就在附近。
他涉水而行,循著聲音找去, 慢慢的, 他眼前現出一個巨大的黑影,像是一座靜靜臥伏的山巒,再走近些, 路乘漸漸能看清對方的外貌,像一隻通體黑色的巨龜, 除卻背脊上沒有纏繞一條同生的青蛇,他簡直跟傳說中的玄武形象一模一樣。
不, 也有不同,眾人所想象中的玄武,向來是威嚴氣派的, 是鎮守地眼的四象神獸之一, 而路乘眼前的玄武卻痛苦無力,上方的黑暗中不知從何處伸來數條鎖鏈, 緊緊鎖住了玄武的四肢, 其緊迫到甚至勒進了皮肉中,綻開的皮肉沒有流出血液, 因為血液早已乾涸結成黑色的血痂,在這重重束縛下,他動彈不得,每一次輕微的動作,都是徹骨的劇痛。
“是你在說話?你是玄武嗎?為什麽會變成這樣?這些鎖鏈是哪來的?”路乘仰著頭問,即便玄武是趴伏的狀態,但他幼鹿一樣的身形卻還沒有對方的眼睛高。
“好痛……”玄武眼神渾濁,似乎是在長久的苦痛折磨中失去了意識,只會無意識呢喃這兩個字,並不會回答路乘的問題。
路乘走到側邊,一條從空中伸下鎖住玄武左足的鎖鏈處,玄武的身形巨大,這鎖鏈也粗大無比,但路乘還是想試試有沒有辦法把這鎖鏈弄斷,他正欲靠近,突然又像是被什麽嚇到般,退後兩步,因為他發現了,這鎖鏈並非他以為的某種金屬,那鎖鏈上的黑色陰晦又濃鬱,赫然是緩緩流淌的陰翳。
他環顧四周,那從空中伸下,不知何處而來的數條巨大粗壯鎖鏈,竟全都是由陰翳組成,其體積比平安縣的邪祟龐大了何止數倍。
“是誰做的……”路乘驚疑不定,陰翳是苦海泛濫的前身,但其本質上就是一種東西,只是後者規模更加浩大,而苦海是能將人世帶向敗亡的壞劫,它強大到能吞噬萬法,根本不是人力能夠操控染指的。
“好痛……”玄武仍然只會重複這句。
路乘在發現這鎖鏈是陰翳組成的後便退後了兩步,但他此刻在原地站立一會兒,卻是又往前走去,他邊走邊念:“我此法門,救一切苦,真實不虛……”
他閉眼又睜開,眸光變得燦金,周身同時亮起光符,光符如緞帶一樣環繞於他身側,映照於全身金色鱗角之上,雖身形仍然稚嫩,但路乘此刻卻也有了幾分百年前聖獸渡世的姿度,只是他到底不是他哥哥,他散發的光亮照亮了周邊數丈遠的水域,卻無法照亮整個忘川,也無法驅散那由濃重陰翳壓縮凝聚成的巨大鎖鏈。
也不是完全無用的,路乘能感覺到陰翳在光芒普照下在緩緩消散,只是它其中的苦恨太深太重,憑路乘現在的力量,想要淨化它,大概需要很久很久,不是十天半月的那種久,而是數年,甚至數十年,而這還是陰翳不繼續加重惡化的情況。
路乘知道眼下做的近似於無用功,但他此刻就是卯足了勁兒,猶如不信邪一般。
“沒用的。”青衣男人從黑暗中走出,他仰頭看著被鎖鏈捆縛住的玄武,語氣平靜,近乎一種死灰似的麻木,“你救不了他。”
路乘也知道很大可能是這樣,但他仍未停下,一邊催動法力一邊問男人:“你到底是什麽?你剛剛說的‘一切的因由’又是什麽?你為什麽之前一直不說話?”
“在人世我的力量太過薄弱,只能化為幻影般縹緲的東西,旁人不可目視,我也無法發出聲音。”男人隻回答了這一個問題,便道,“你自己看罷。”
他伸手一點,浩大的銀色河流中,便有一枚微小的銀色光點浮起,這枚光點混雜在無數的魂魄中時路乘注意不到,但它此刻獨自浮起,路乘便立即從那有些許熟悉的氣息上意識到:“這是……蘇城主?”
蘇寒雲的魂魄不斷往下灑落銀色的細小微塵,那是被忘川河衝刷洗去的此生記憶,所有輪回的魂魄都要經歷這一遭,這些記憶將會融入河水中,化為一片虛無,但此刻,這些銀色微塵猶如受到牽引般朝男人這邊飄來,男人將其接住,又拂手一揚,便像是灑落了漫天星輝,星輝在空中幻化成一片光幕,光幕上顯現出影像。
這似乎是什麽幽暗的地牢中,獄中關押著數人,路乘借著地牢搖晃的燭火看清那些犯人的臉孔,隱隱覺得有些熟悉,在某一刻他突然驚覺,這不是那晚他遇到的那些魔修嗎?
就是他哥哥被劫走,路乘又強闖魔修據點的那晚,這幾名魔修中赫然還有一名挨了路乘一腳斷了好幾根骨頭的倒霉鬼,但這些魔修早就死了,死於蘇寒雲的私獄中,明面上是因為咒術反噬,但實際上,從後續郭朝陽他們的敘述來看,是蘇寒雲在殺人滅口。
而眼下,這些魔修卻還活著,路乘意識到這段記憶應該是在魔修們被滅口前的那夜,那麽很快就會發生……他正這樣想著,黑暗中便突然出現了一個影子,他無聲無息地到來,直到走到近前,路乘方才發現對方,燭火照亮他的面孔,卻並非路乘想的蘇寒雲,而是顧今朝,在這一夜本絕不該出現在這裡的顧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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