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恆長相微苦,看著總是格外嚴肅,好在謝景遺傳他母親更多,生了一雙很溫柔的眉眼。
“這些你拿去處理掉。”穆山顯把謝景的那份抽了出來,其余的還給助理,“別讓我父母知道這件事。”
助理接過,“那還要繼續查嗎?”
“不用了。”穆山顯道,“你回去吧。”
助理愣了愣,似是沒想到這麽簡單就結束了,不過他是聰明人,自然不會沒趣地追問。
兩年前小穆總剛出車禍的時候,他還只是一個端茶倒水打印文件的新人,雖然不是同一個部門,但也和穆山顯說過幾句話。
或許那一場車禍真的改變了什麽吧,現在的穆總,已經完全看不到當年的影子了。
“那您好好休息。”
說完這句,他關上門,輕悄悄地離開了。
助理拿著被退回的那疊材料,找了間沒人的辦公室借用了碎紙機,臨走之前不忘把垃圾帶走。雖然不是什麽機密的材料,但他謹慎慣了,不想留有什麽錯漏。
把材料扔進垃圾箱的時候,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在調查謝景時,他發現謝景大學期間曾經做了一年交換生,交換的那所學校正好是穆山顯的母校,也就是說,兩人也算得上是校友。
不過那時的穆總已經快畢業了,不僅要忙論文數據,還要準備回國,在學校待的時間恐怕不長,兩人也沒怎麽接觸,否則穆山顯也不會連對方是謝恆的兒子都不知道。
助理得知這個消息,是因為正好有位朋友是謝景的同學,兩人寒敘時打電話,意外說到了這件事。因為時間匆忙,他沒來得及記錄在資料上,以至於方才忘記了交代這事。
他立刻給穆總打了個電話,對方沒有接。他又上樓去找,人卻已經不在陽台了。
·
穆山顯此時正在診療室中。
診療室的門緊閉著,走廊外沒人走動,格外安靜。室內沒有消毒水的味道,但或許是心理原因,也或者是白茫茫的環境影響,即便閉上眼,也能感受到這裡與其他地方的不同。
醫生坐在辦公桌後,沒有急著開始,而是用一次性紙杯接了兩杯水,遞到穆山顯面前。
“穆先生,最近還好嗎?”他寒暄道。
因為還無法站立,穆山顯坐在輪椅上,那把病人坐的診療椅被搬到角落,顯得有些空蕩。
穆山顯接過紙杯,“不太好。”
醫生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的臉色:“睡得不好?還是做夢嗎?”
“嗯。”穆山顯沒有喝水,只是把紙杯握在手裡,滾燙的溫度隔著一層薄薄的紙壁灼燒著他的手心,他卻像感受不到似的,“很多夢。”
“還是那些內容?”醫生斟酌著問,“夢裡和怪物打鬥?或者是夢見你困在那個地方?”
“嗯。”
穆山顯沒有告訴他被困在哪裡,隻說那是個一片純白,沒有人氣也沒有時間的地方。
醫生也沒有追問,事實上很多有心理創傷的病人都會產生臆想,這是大腦的自我保護。一般來說,這些反反覆複夢到、宛如地標一樣的東西,代表了病人恐懼、執著、在意的東西。
比如穆先生口中描述的那個巨大的白色建築,其實很有可能是他昏迷許久的隱射。他在病床上躺了兩年,想醒卻醒不來,現實的現狀,其實也是對照了他在那個建築中的情景。
“您在做夢的時候,能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夢嗎?”醫生又問。
“不。”
穆山顯回答得很簡潔,幾乎要醫生不停追問,才能從中獲取些許有效信息。
這是他們的第三次治療,但情況和第一次相比並沒有好多少,穆山顯並不抗拒治療,但想要他坦然面對依舊是一件很難的事,如果他能做到,那麽也不會坐在診療室裡了。所以醫生每一次的追問都很關鍵,這很考驗聊天技巧。
“那回到夢裡,回到那個環境時,是覺得平靜還是痛苦?”醫生比劃了兩下,“當你處在那個環境之中時,會產生放松這類的感覺嗎?”
“……平靜、痛苦都有。”這次他回答的內容稍微多了一些,“會焦慮,但也覺得放松。”
這是一個有些矛盾的回答,但醫生還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因為你對那裡很熟悉。”
即便那是一個會讓人痛苦的環境,但是待得久了,驟然離開時就會產生失落、抑鬱、懷疑這樣反反覆複的戒斷反應。
就像誰都知道抽煙有害健康,吃檳榔會致癌,但身處其中的人是感受不到的。或許他們內心也知道不應該這樣做,但是戒斷反應帶來的痛苦會讓他們立刻折返回熟悉的習慣之中,常年被家暴的女人也是如此。他們已經習慣在痛苦中心安理得。
穆先生的心結說難不難,說不難也難,他昏迷的時間太久,兩年已經足夠與世界完全脫軌了,光靠他一個人的力量是很難走出來的,想要治愈陰影與傷痛,少不得家人的陪伴。
等他意識到自己還活著,還健健康康地活在世上,能自由地去感受世界的每一個角落,想必他的噩夢就不會再出現了。
醫生打開電腦,準備錄入穆山顯的情況,再開一些安神鎮定的藥物,至於其他的,還需要再觀察。
就在他準備打字時,穆山顯的聲音忽然響起。
“有時候,”他盯著醫生的動作,語速很慢,“我常常分不清夢境和現實的界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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