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空曠安靜,以花聞遠的耳力是能聽見的,還是別亂說的好。
沈應下車,披著一件雪狐大氅,走到花聞遠身邊問:“殿下不進去嗎?”
花聞遠抓了把雪在手中捏成一支小箭,搖頭:“不進去了。我守了這城三年,如今自己也成了亂臣賊子……”
原本是去城中想看看的,走到這裡,忽然就不想看了。
未盡之言裡的複雜情緒,別人不懂,沈應卻是懂的:“殿下已然殉國一次,仁至義盡。如今天下初定,北上伐異,王乃雄主,而非亂臣。”
花聞遠看著他,輕笑:“先生所言,總能解我胸中煩鬱。”
沈應圍在白色毛毛裡,彎起一雙桃花眼,像一隻狡黠的雪狐狸:“文臣都是很會阿諛逢迎的,書讀得越好越會,小生以前好歹也是狀元呢。”
花聞遠哈哈笑,抬手將掌心捏的小雪箭投向陸魚,準確砸中了他戴著皮帽子的腦門。
“嘿,你小子。”陸魚翻身下馬,團了雪球去揍花聞遠。
花天王就這麽跟他二叔,在寒城外打起了雪仗。
沈應新收的小徒弟李林跑過來,塞了個暖手爐給他,臉色有些難看。
“有事嗎?”沈應接過手爐。
李林搖頭:“學生只是忽然想到,若是寒城不失,羅大胡那慫包也不會狗急跳牆佔了湘南。”
聽到這話,花聞遠停下腳步,手中剛團好的雪球被他捏碎,被陸魚砸了後背也沒反應。
羅大胡原本是在北邊混的,因為寒城失守,韃子時常騷擾邊境,這貨打不過就掉頭跑路,被各路反賊驅趕,沒頭蒼蠅一般扎進了湘南。
先前湘南百姓也有抱怨,若非花聞遠當年抗旨不去守邊,羅大胡也不會這麽快打來。
沈應微微蹙眉,語調嚴厲地說:“亂世之中,安得萬全。寒城若是能守得住,大周就不會覆滅。然,那位陛下,哪裡是能守得住寒城的料?”
就算花聞遠這種神將鎮守,都會被那昏君拖累死。這王朝,無藥可醫。
李林愣怔半晌,恍然:“是學生著相了。”
花聞遠又恢復了神采,轉頭團了個大的,舉著追陸魚。
正鬧著,有信兵來報:“韃子大將多赫的大軍,被徐將軍給打散了,現在分成了幾股向北逃竄。”
徐將軍讓信兵過來報信,順道提醒花聞遠小心,叫他盡快與大軍會合。
這關外是韃子的地盤,處處危機,花聞遠隻帶了八百親兵,是很危險的行為。
花聞遠拍拍手裡的雪:“知道了。”
他沒說“小股賊寇不足為懼”,對待敵人,要永遠保持警惕。哪怕是一名孩童,也可能暴起殺人。這是他與韃子周旋多年得來的經驗。
一行人繼續向前,未在寒城多作停留,追著大部隊的方向而去。
時近傍晚,隊伍忽然停駐,前面山林裡有動靜。
花聞遠定睛遠眺,瞧見一股奔逃的韃子士兵,正在劫掠山上的村子。村子裡的勇士戴著鹿頭帽子,正跟他們拚殺。
“是山上的獵鹿部落。”花聞遠說。
韃子領頭的小將罵罵咧咧,很大聲地在對獵鹿勇士喊話。
沈應聽不懂,問旁邊的本地向導:“他們在說什麽?”
不等本地人說話,陸魚便給出了翻譯:“他說,低賤的獵鹿人,我是多赫的兒子魯哈吉,交出財貨來不殺你。”
獵鹿人們根本不理他,為首的勇士說:“我們獵鹿人每年隻上貢山參,其余不供,你們的王親口承認的!”
花聞遠驚奇道:“二叔,你能聽懂?”他在關外待久了,能聽懂韃子的言語,沒想到長居中原的花生彌竟然也懂。
陸魚嘿嘿笑,他其實聽不懂,但他知道原著的台詞呀。
魯哈吉才不管什麽約定不約定,他們奔逃了幾日,已經餓急眼了,衝上去砍殺。兵卒們叫囂著要殺光村子裡的獵鹿人,搶走所有的食物和毛皮。
花聞遠不緊不慢地抽出一支紅尾羽箭,搭弓。“嗖——”,箭矢穿過叢林,繞過晃眼的樺樹,精準射穿了魯哈吉的後頸。鮮血從前頸噴湧而出,濺了正舉刀的獵鹿勇士一臉。
那些人紛紛轉過頭去,循著箭矢的方向,看到了遠處的隊伍和剛剛收弓的花聞遠。
“這麽遠的距離,這麽密的樹林,怎麽可能?”獵鹿人們驚呆了,他們常年在山中打獵,最厲害的獵人也射不出這樣的箭。
花聞遠抬手:“殺。”
這小股的韃子鐵騎,被花聞遠的親兵殺了個片甲不留。
沈應翻過魯哈吉的臉來看,倒吸一口涼氣:“真的是他。”
花聞遠踢踢那具屍體:“你認識?”
沈應閉了閉眼,這張臉是他噩夢裡的常客:“當年,就是他圍困湘南府城。”那時候的魯哈吉,比現在要老一些,做事也不會這般衝動,很有耐心地圍困了沈應七十二日。
花聞遠又用力踢了兩腳說:“便宜他了,應該也餓他七十二天再殺。”
沈應:“……”
獵鹿人們很是高興,嘰裡呱啦地感謝他們的幫助,熱情邀請他們去村裡喝酒。
這時候,遠處忽然傳來整齊的馬蹄聲,眾人一驚。抬頭看去,卻是追擊魯哈吉的徐將軍,帶著大部隊趕了過來。
徐將軍看到這裡滿地狼藉,飛身下馬撲到花聞遠腳邊跪地行禮:“末將來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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