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倦想,首先,這個人肯定了自己的品味;再來,他剛剛為自己做了一頓很美味的飯。
這樣一個小忙,虞倦沒什麽不願意幫的,於是問:“那去看看還剩多少吧。”
廚房裡周輝月的房間不遠,沒幾步路。在邁入這裡前,虞倦猶豫了一下,他想起昨晚發生的事了。
準確來說,沒有發生什麽嚴重的事故,但虞倦的記憶無比深刻。
周輝月的輪椅走在前面,他停在桌邊,打開第二個抽屜。
虞倦站在他的身後,看到抽屜裡只有很少的幾樣東西,玻璃罐子橫在裡面,幾顆糖果零零散散地落在杯壁,閃閃發光。
他伸出手,想要將玻璃罐子拿起來。
不湊巧的是,蓋子上卻纏著一根泛白褪色的紅繩,虞倦一拿起罐子,紅繩伸展開來,受重力影響,直直往下跌。
原來是一個翡翠吊墜。
虞倦一眼就能看得出來,這塊翡翠的水頭很好,顏色也漂亮,不知道為什麽會隨意地和糖果罐子擺在一起。
“這是什麽?”
周輝月的目光落在那個吊墜上,他想了幾秒鍾,又看向虞倦,回答道:“我的母親留下來的。”
虞倦怔了怔,好像嚇了一跳,手上的動作不太穩,吊墜輕輕搖晃著,他連忙用另一隻手托住了。
又偏過頭,看著周輝月,似乎想問什麽,但是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周輝月看到虞倦吃驚的模樣,似乎有些愉悅。不過眼底的那點笑意稍縱即逝,虞倦沒能看見。
房間裡安靜極了。
虞倦聽到自己的呼吸聲,他以為沉默會蔓延至自己離開,畢竟對於周輝月而言,童年過往是一段不會提起的往事。
至少在《白城恩仇記》裡是這樣的。
良久,久到虞倦抬起的手都開始發麻,周輝月忽然開口說:“我沒有五歲前的記憶。”
周輝月從小就表現出異於常人的天分,他的記性很好,邏輯思維奇佳,在五六歲的年紀,一般幼童尚且不能掌控情緒,周輝月已經學會掩飾真正的自我了。
所以他的走丟真的很奇怪。
他一個人獨行在山中,找不到路。一個中年男人看到迷路的五歲小朋友,沒有報警,反而敲了他的後頸,將他帶走了。
周輝月想了片刻:“唯一記得的是一場連綿不絕的大雨。”
現在想來,應該是母親康勉的葬禮。
虞倦聽得很認真,他坐在輪椅前的那塊地板上,仰頭看著周輝月:“後來呢?”
因為失去記憶,所以周輝月沒能回到周家。
周輝月半垂著眼,語調聽起來很平靜:“後來被送到了福利院。”
他的運氣不錯,從那個男人手中逃了出來,當時通訊還不發達,兩地相隔太遠,即使周輝月記得自己的名字,但周家還是沒收到消息。
虞倦看了他一小會兒,可能是在思考該說什麽,慢吞吞地問:“那裡的生活怎麽樣?”
周輝月笑了:“還不錯。”
那是個地處偏遠的福利院,條件不算好,但也不差,工作人員都很負責,就像幼兒園的老師那樣出於職責照顧他們。
虞倦也笑了,可能是完全放松,和周輝月聊天的緣故,有些天真和稚氣:“然後,你就在那裡長大了嗎?”
周輝月說:“是的。因為我不想被收養。”
午後兩點鍾是一天裡最熱的時間,太陽逐漸攀升到天空的至高處,光線穿過玻璃,落在了虞倦的後背,也落在了周輝月的臉上。
照理來說是很刺眼的,周輝月似乎並不畏懼這樣的強光,就這麽迎著太陽,看著虞倦。
他的眼睛也未被日光照亮:“很大概率會有麻煩。”
十歲之前,對於福利院的孩子而言,最重要的事就是等待被收養。家長們都希望小朋友不記事,但周輝月長得好看,又聰明,很多夫婦都看中了他。
但重組家庭會出現各種各樣的矛盾,擁有記憶的養子也可能和父母發生不可調和的衝突。
周輝月討厭麻煩,也討厭自己的命運掌控在一對陌生人手中。
所以他拒絕了每一個想要收養自己的人。
周輝月說:“同一年進去的孩子,只有我留在了那裡。”
那真是很遙遠的記憶了。
虞倦聽他說的有點漫不經心,像是講述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但並不有趣,也不會令人感到愉悅。
五歲的周輝月,已經考慮那麽多了嗎?
虞倦仰起頭,日光也落到了他的眼眸中,想了好一會兒:“你是這麽想的嗎?我可能也是。”
他沒有評價周輝月的做法是否過於理智,而是設身處地地願意成為站在周輝月那邊的人。
周輝月問:“真的嗎?”
虞倦的臉頰微紅,咬了下唇:“我又不會說謊。”
他沒對任何人說過這些,和虞倦提起翡翠,提起母親,提起福利院的生活,好像也是一個意外。
但那些他曾經不想提起的過去,不為人知的想法,說了也就說了。
虞倦心軟的樣子很可愛,好像很不希望自己傷心。
比如現在,可能是覺得話題不恰當,引發了不好的回憶,所以努力轉移話題,虞倦很少會這樣,他問:“那這個吊墜是你回來後,別人給你的嗎?”
周輝月說:“不是。有記憶的時候就在身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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