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玻璃渣前打著轉兒,兩個鼻孔直噴氣,一雙綠油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林知夏,好像他是一只差一步就能咬到的兔子。
林知夏這也才好好打量盛朗。
盛朗那個不知名的洋人爹給了他一副好相貌。
十三歲的少年,比同齡人高出將近一個頭,骨架粗大,手腳極長。盛朗皮膚很白,頭髮烏黑濃密,天生有點卷,因缺乏打理而盤根錯節,耷在額前,半遮著眼睛。
那雙眼睛,是盛朗血統最直白的證據。
光線下呈現翡翠似的綠,賊亮,在暗處又像山澗裡的幽潭,深深的,望不見底。
這樣的眼睛,必然得有一張好面孔來配。
盛朗的臉真是無可挑剔地俊美。
立體分明的五官,精心推敲過的比例,高高的鼻梁下,一雙棱角分明的唇。
十三歲,正是男孩兒最漂亮的年紀。還沒發育出濃密的毛發和堅硬的棱角,整張臉明麗濃烈,幾乎可以用“昳麗”兩個字來形容。
可盛朗沒有絲毫脂粉氣。他粗野、不羈、原始,凶悍的神情充滿了野獸一般的戾氣。
“別轉悠了。”林知夏說,“一人做事一人當。把錢賠給我,這個事就過去了。”
“賠你媽的逼。”盛朗罵。
他發育比較早,已開始進入變聲期,嗓音一大,就有些尖細的破音,聽著有點滑稽。所以盛朗越來越寡言,凡事更喜歡動手,顯得自己特別冷酷有范兒。
今天被這小孩給氣著了,一時沒忍住破口大罵,嗓子就開始漏氣。
一漏氣,這威力就打了個二折。林知夏噗哧一聲笑了。
他這一笑,簡直點燃了盛朗的火藥庫。
他抄起了牆角一把拖把,掄了一個圓,朝站在玻璃渣中的林知夏打過來。
林知夏穿著球鞋,在玻璃渣裡蹦蹦跳跳,左閃右躲,又把喇叭給打開了,先前錄好的順口溜響徹了整條巷子。
“盛朗砸奶瓶,耍賴不賠錢。管砸不管埋,永安好少年。”
街坊都被吵醒了,紛紛開窗張望。那些才睡下沒幾個小時的小姐們倚著窗口罵罵咧咧。
“搞了半天,原來是阿朗砸的奶瓶喲!”對面樓的大媽嚷嚷,“阿朗,你太不像話啦。不要欺負人家年紀比你小,快把錢賠了!”
鄰居們紛紛附和。
盛朗呼哧喘著氣,一張臉充了血,眼睛裡那綠光像鬼火一樣在跳。
他將拖把狠狠地掄圓了,準備向林知夏砸去。
盛廣全剛從屋裡跑出來,就被便宜兒子一拖把拍在臉上,跌了個四腳朝天。
巷子裡響起一陣爆笑聲。
盛廣全氣急敗壞地爬起來,一腳把盛朗踢開,掏出幾張票子朝林知夏丟去。
“去去,拿著就滾!”
林知夏隻撿了四張鈔票。
“謝謝叔叔。不過盛朗只欠了我四百塊,多的我不能要。叔叔再見。”
林知夏禮貌地鞠了一躬,駕著三輪車風一般地溜走了,隻留下滿地玻璃渣,扎得盛家父子眼睛直疼。
“進去!”盛廣全朝盛朗喝道。
盛朗抬起頭,陰陰地看了養父一眼,丟下拖把大步走進了屋裡。
盛廣全關上了門,隨即暴起一腳,將盛朗踢飛。
轟——盛朗滾進牆角疊著的椅子裡。
盛廣全瘋了一樣,撲上去對著少年拳打腳踢。
“小賤種,野狗崽子!好的不學,盡給老子找麻煩!”
盛廣全並不比十三歲的盛朗高多少,光頭橫臉,一身蠟黃的肥肉抖出層層肉波。
“丟老子的臉,害老子破財!真是表子生的雜種……”
盛朗既不抵抗,也不求饒,隻瞪著的綠油油的眼睛,像足了一頭倔強而帶著野性的狼崽子。
盛廣全看著就更來氣,抄起牆角一支掃帚,朝著盛朗劈頭蓋臉地抽。
掃帚杆子狠狠抽在盛朗的小腿上。盛朗的鼻子裡忍不住發出吃痛的哼聲,蜷起身子抱住了腿。
“別打啦,老盛。”一個染著紫紅頭髮的女人從二樓探出頭來,露著白花花的皮肉,“到時候那死老太婆又上門來找你拚命。”
盛廣全氣喘籲籲地丟了拖把,又踹了盛朗一腳。
“滾!”
他咚咚上樓。
“怎麽每次都鬧那麽大?”女人小聲嘀咕著,“這兒子還有用,打跑了不劃算……”
“跑不了的。”盛廣全哼笑,“小雜種還等著我給他那個老太婆掏醫藥費呢。”
盛朗坐在一地狼藉中,揉著紅腫的腿,又抹了一把流到眼角的血。
雪白的臉,赤紅的血,碧綠的眼珠,沒有表情。
少年爬了起來,一拐一拐地上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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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特麽太牛了!膽子太大了!”
孫明珠渾身哆嗦,手舞足蹈,像在跳大神。
“你居然一個人就去找盛朗要錢?還居然給你要到了!我聽說盛朗被他爸狠狠地打了一頓,頭都打破了。完了完了,盛朗一定會報復的!他肯定會找機會打死你的。”
“暫時不會。”林知夏做著卷子,頭也不抬,“他上次打架的時候,打傷了柴哥的人。柴哥他們最近一直到處堵他。他躲都來不及呢,沒功夫管我。”
“你消息還挺靈通的嘛。”
送奶需要走街串巷,林知夏每天都不知道要和多少阿婆大媽搭訕聊天。他又有一張最討女性喜歡的乖巧臉,搜集到的情報可豐富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