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麒年將視線移到賽道:“我雖然經常扮成女人,但到底不是女人,沒法生孩子,也沒法體會女人的痛苦。你說導致商夫人最後走向絕望的,是生孩子這件事,還是抑鬱這件事?一個母親,怎麽能這麽恨自己的孩子呢?”
就和有人會得腫瘤,有人長命百歲一樣,梅紫尋的痛苦,來自於她不幸地得了一場嚴重的疾病,與商牧梟不存在任何必然性。
商牧梟有權利不原諒她,因為沒有任何人可以勸他與過去的傷痛和解。在他面前,我從來不會勸他大度,但這會兒和方麒年談論起來,我必須客觀理性地為梅紫尋說些話。
“她生病了。有時候愛和恨都不是你想要就要,想抹去就抹去的,它們不由你自己控制。”
梅紫尋也不過是個被疾病困擾的可憐人,就像普通人無法體會我作為殘疾人的感受,我們也無法體會她的絕望。
正說著話,忽然看台喧嘩起來,所有人紛紛站起,往一個方向看過去。
我正覺奇怪,就見方麒年的表情也變了:“你剛剛說,商牧梟是幾號?”
我一愣,忙朝賽道看去。
一輛車頭標示著“28”的摩托車不知何故摔在了賽道上,騎手滾落在旁,一動不動。
第68章 你別哭
“是不是沒有換雨胎打滑了。”
“……不知道啊,怎麽回事啊?”
“怪嚇人的……”
我從座位上站起身,往看台下走去。
上次冰霜杯的比賽也有名車手摔倒了,可最後還是毫發無損地站了起來。尹諾說過,參賽車手都有非常完備的安全措施,頭盔也很堅固,應該不太會受重傷……
視野裡,不少人陸續趕到商牧梟身邊,查看他的傷勢。人越聚越多,事件的主角卻遲遲不見動靜。
求你了,求你了……
我甚至不知道在向誰祈求,只是腦海裡不斷重複這三個字。
腳步越來越快,雨水迎著風撲向臉面,每一滴都凍徹心扉。
我太過慌張,腳下沒看清楚,整個人踩空摔了下去。所幸是最後兩節台階,摔得不算太嚴重,只是拐杖甩出去了,人也摔進雨裡,略有些狼狽。
“北芥!”方麒年追過來,要扶我起來,“你沒事吧?”
我搖搖頭,讓他不要管我,去看商牧梟的情況。
他表情有些緊張,將傘給到我,快速奔進了雨裡。
方麒年走後,我試著想要站起來,可不知是外骨骼被我摔壞了還是別的什麽原因,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後來還是幾個年輕的車迷趕過來,將我從地上扶起,又幫我撿回拐杖。
忘了有沒有謝過人家,眼裡只有被抬到擔架上的商牧梟。身體裡像是被塞了成噸的冰,整個人又冷又僵,連腦子都被凍得嗡嗡作響。
到這時我才發現,外骨骼並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我自己。我身上好像沒了熱乎勁,不斷打著冷戰,使不出一點力氣。
擔架從另一條通道離去,過了會兒,方麒年回來了,面色凝重道:“他的頭盔摔車的時候裂了,現在人失去了意識,他們要送他去醫院進一步做檢查,看到底是什麽問題。”
握傘的手不受控制地晃了晃,被方麒年一把穩住。
“北芥,深呼吸。”
我望著他,聽到了他的話,但根本不知道他什麽意思。
我的大腦出了問題,它突然不能思考了。不,不止是大腦,我的整個人都好像宕機了,一切都在罷工。
方麒年注視著我,更明確地指示:“你臉色很難看,北芥,深呼吸,不要自己嚇自己。不會有事的,誰也不會有事的。”
誰也不會有事……誰也不會有事……
我把它記在心裡,刻進腦海裡,將它視作動力,漸漸平靜下來。
閉了閉眼,我深深吸一口氣,再徐徐吐出,反覆幾次,感覺身上顫抖的沒那麽厲害了,才開口道:“我們也去醫院吧。”
到了醫院,商牧梟被送進急診室,車隊經理和隊醫在裡面與醫生做交流,由於不能進太多人,我同方麒年被攔在了門外。
等待最是焦灼。
坐在急診室外的長椅上,我一句話都不再說,交握著雙手,沉默地盯著緊閉的大門,期盼著它很快能開啟,帶來好消息。
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腦海裡不斷地重複著重複著。
不要再把他也奪走。我可以失去一切,我可以用一切來換他。
把我的腿拿走吧,把我的手拿走吧,把我的身體都拿走吧。不要傷害他,他才二十歲,不要做這樣殘忍的事,不要讓我再失去他……
我分明不信神不信教,這一刻卻無比希望大眾口中的上帝、佛祖、玉皇大帝,一切決定人類命運的神真實存在,並且此時此刻正在聆聽我的祈禱。
我願意奉獻一切來求商牧梟的平安,只要他健康,只要他好好的,我甚至可以用自己來交換。
不知過了多久,急診室的門開了,有人走出來,方麒年第一時間上前詢問,從言談中得知,那應該是車隊經理。
對方大概四十多的年紀,穿著一身深藍色西服,頭髮不知是被汗還是雨水沾濕了大半,胡亂地貼在腦門上。
“已經恢復意識,醫生診斷應該只是輕微腦震蕩……但還需要留院觀察……”說話間,他掏出一疊手帕,不住擦拭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