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珂幾乎是衝進旅店裡,什麽也顧不上就靠在門邊接通了電話。
“小珂……”
“韓江闕!”
文珂抓緊了手裡的圍巾:“你現在人在哪兒?”
“小珂。”
電話裡的聲音道:“我想你。”
然後頓了頓,又輕輕重複了一遍:“我想你。”
“我也想你。”
文珂差點哽咽了,小聲說:“你、你到底躲在哪兒啊?”
韓江闕沒有馬上回答文珂的問題,他的聲音聽起來很遙遠,就像是在隧道裡一樣悶悶地回響著:“小珂,之前我說我恨你。可是其實,我隻恨你很少很少的一點點;我也恨卓遠,當然恨他。但我最恨的人,其實是我自己。”
“韓江闕,你先告訴我你在哪,是不是在錦城?”
文珂握緊了門把手道。
電話那邊的韓江闕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坐在你家樓道的台階上。”
文珂的眼圈一下子紅了,他過了很久才道:“冷不冷?下大雪呢。”
“不冷。我在看雪。”韓江闕說:“小珂,你家的樓道隔間有一個很小的窗子,你記得嗎?我只能看到一小角的天空。”
“記得。”文珂說:“韓小闕,我也在看雪。我在錦城外面那個小旅店那兒。”
“……你來找我了。”
韓江闕的聲音顫抖了一下。
“嗯。”
蔣潮已經開好了房間,無聲地站在文珂旁邊,遞過來了一張房卡。
文珂點了點頭接了過來,然後和蔣潮一起往裡走去。
這是個小旅店,房間的設施都已經很陳舊了,燈光是昏黃的,一打開房門就有一股霉味撲面而來,但好歹還有暖氣。
文珂脫下了外衣,然後站在窗前看著外面紛飛的大雪。他對著電話,輕聲說:“韓小闕,我們在看同一場雪,我離你很近很近。”
“嗯。”
韓江闕低低地應了一聲。
文珂之前住的房子房齡太大了,過了十年之後,基本已經處於半廢棄的狀態,樓道裡的感應燈失靈了,到處都落滿了灰,防盜門的角落結滿了蜘蛛網。
他身處的地方一片黑暗,台階冷得像是結了冰。
失去文珂的那個夏天他也是坐在這兒,那時外面是瓢潑的大雨,於是正好放肆地哭了出來。
韓江闕輕聲道:“這幾天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人這一生,是不是注定有好多錯誤,是永遠沒辦法挽回的。”
“是吧。”文珂說:“對不起,韓小闕,是我……”
“我是在說我自己,小珂——十年前,我把你的體檢單落在了教室裡。”
“那麽重要的東西,我卻給忘記了。”
韓江闕啞聲說:“等我第三天回來上課的時候,體檢單已經被傳得到處都是,每個人都知道了你其實是Omega,還是E級的Omega。其實這才是當年那一切的開始,對吧?”
“我知道你……”
“明明就是我的錯,是我害得你被轉班,是我害得你被其他同學議論,但是我從來都沒對你道過謙,而是幼稚地和你冷戰——其實是我自己把你推給卓遠的。”
文珂終於忍不住急切地道:“我已經知道你記憶力的問題了!信息素刺激導致腦炎的事,我已經全都明白了,是付小羽告訴我的。聽我說,體檢單的事不是你的錯,之後的事,我們更是誰也預料不到。”
“你知道了……”
韓江闕的臉色瞬間蒼白了。
隱藏了十多年的痛處突然被看到了,他本來不想這麽早說的,因為像是在推卸責任。
可是這一路來,他實在藏得太久了、太累了,以至於聽到這句話,甚至有種如釋重負般的感覺。
他的語氣連訝異的力氣都沒有了:“你……你都知道了?”
“是的。”文珂斬釘截鐵地道。
韓江闕像是孩童一樣蜷縮起來,身體在大衣底下微微顫抖著:“其實我總想給這一切厄運找到一個理由,可是每次我想得久了,都會覺得非常害怕。我爸因為害得我從此記憶力嚴重受損,所以那時我恨Omega,也討厭你成為Omega這件事;結果又因為記憶力差,我又弄丟了你的體檢單。你看,每一件事都毛線球一樣摻在一起,像是冥冥中注定要因為我的問題走向了無可挽回的地步。”
“把這一切推給卓遠很簡單,可是恨他的時候,其實我的心裡也一直有一個空洞。”
“小珂——我是、我是這麽一個不健全的人,我連記住你說的每個字都做不到,所以我一生都在被人拋棄。”
韓江闕閉上眼睛,把腦袋靠在牆壁上,他終於把心裡的所有話說了出來:“其實我真正害怕的,是我沒有能力給你幸福。”
文珂的眼淚無聲地流淌了下來。
他聽見了韓江闕心中的痛苦。
韓江闕一生都在被人拋棄,從一出生就被韓戰拋棄,再被Omega父親傷害,再然後到他的離開。甚至在之後,因為韓江闕為了他去尋找Alpha父親時,連Omega父親都因為他的“背叛”而不要他了。
這樣橫亙一生的不斷拋棄,對人造成的傷害是毀滅性的。
韓江闕的痛苦,其實已經逾越了恨這個字眼。
一個連記憶都是奢侈品的人,怎麽可能不對自己的命運感到深深的不解和恐懼。
文珂握緊電話,慢慢地說: “韓小闕,你聽我說,你已經給了我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