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韓江闕不一樣。
江闕,這兩個字是他早早就親自取的。
湖心一小樓,江邊一宮闕,這大概曾經是他心中桃源仙境的模樣。
韓江闕的Omega父親叫聶小樓,他們徹底決裂之後,韓戰本以為按照聶小樓的個性,孩子肯定會改姓聶。
所以他後來看到韓江闕的名字時,曾經出神了很久。
那時他已經年過五十了,可仍然為此,像是年少時那樣輾轉反側了好幾個晚上。
韓戰搖了搖頭,那一瞬間,他忽然失去了憤怒的力氣。
他抬起手,把一條長頸鹿花紋圍巾遞給了面前的Omega,圍巾上都是冰坨坨,被凍得硬邦邦的,停留在打著一個圈兒的形狀。
“這、這是……”
文珂捏住了沒被凍徹底的圍巾一角,他當然認得這條圍巾,長頸鹿圍巾他和韓江闕有一對兒的,這一條顯然是韓江闕的。
“系在那個有眼睛的雪人脖子上的,我剛才來時解了下來。”
韓戰淡淡地說:“我猜,應該是你的。”
這位身姿筆挺的老人忽然之間顯得有些疲憊。
文珂怔怔地看著手裡的圍巾,手指忽然有些發抖。
有眼睛的雪人,那是他呀。
韓江闕離開後這些天,他都是直接從地下停車場直接出去,根本沒有來露天車位這邊看過,他都不知道自己悄悄被圍上了圍巾。
這些天,他曾經無數次帶著恐懼地揣測過韓江闕離開時的情緒,是苦悶、憤怒還是決絕。
但是直到這一刻,他終於忽然之間觸碰到了那個男人單純無比的心情。
在天色未亮的安靜清晨,Alpha摸著黑到了樓下,明明想要離開的時候,卻仍然會為他們四個的雪人駐足很久。最終在天亮之前,Alpha把自己的長頸鹿圍巾輕輕地系在了叫做“文珂”的雪人脖子上,然後踩著細碎的雪離開了。
那樣的心情,一定是溫柔的,傷心也是溫柔的。
韓江闕只是太傷心了,傷心到不得不躲起來。
站在文珂面前的韓戰聲音沙啞地開口道:“十年前,我剛把韓江闕領回H市時,每隔一兩個星期,這個兔崽子就自己坐火車跑回錦城,然後躲在你家那個黑黝黝的樓道口裡偷偷哭。那時候我也以為是他年紀小,以後就會放下了。沒想到十年後,他還真沒什麽長進。我的四個兒子裡,就屬這家夥最……”
韓戰說到這裡卻忽然頓住了,他的語氣中有著明晃晃的責備,可欲言又止的時候,卻又帶著更複雜的神情。
“你說得對,我對我的兒子會做什麽選擇的確沒有把握。好吧,你既然這麽堅持,那就等他回來決定——但你記住,無論是什麽決定,後果你們兩個自己承擔。我決定了的事不會妥協,他選擇你,就離開韓家。”
韓戰一個字也不再多說,轉身就要坐回賓利車裡。
但是文珂忽然追了一步上來,急切地攔住了一旁一直沒說話的韓兆宇。
“韓……”
他有些卡殼,終於找到了一個合適一點的稱呼:“韓三哥,你知不知道韓江闕在哪裡?”
韓兆宇轉過頭,挑了挑眉毛:“文先生,這我怎麽會知道?我如果知道,難道我會瞞著我爸嗎?”
衣著考究的Alpha神情詫異,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文珂卻覺得他的眼神有種十分渾濁的感覺。
但那感覺稍縱即逝,因為韓兆宇已經很快和韓戰一起坐進了車裡。
汽車引擎的啟動聲響起來,文珂抓緊圍巾,看著韓家的幾輛車緩緩駛出了世嘉的車道,他站在漫天的飛雪裡,他忽然有種如墜深淵的絕望感。
世界這麽大,可他不知道該去哪裡找躲起來舔傷口的小狼。
就在那電光火石的一刻,文珂重新在腦中重複了一遍那三個字“躲起來”。
帶著殘缺的記憶的韓江闕,因為傷心而逃走的時候,會躲在哪裡?
他想起韓江闕曾經說過,在美國的時候,他曾經無數次獨自一人去佛羅裡達看長頸鹿;
就像韓戰剛才說過的,少年韓江闕也曾經一遍遍地回到小小的錦城,然後躲在他家黑黝黝的樓道裡。
錦城、北三中,那裡曾經是他們的故鄉。
就在那一瞬間,文珂終於破解了韓江闕的行動軌跡。
“我知道了!”
文珂什麽也顧不上,急忙用手機app查著半夜從B市出發的列車表,但隨即卻發現這個時間,根本買不到票了。
“蔣潮。”
文珂乾脆把手機扔進了口袋裡,顫聲說:“我們連夜開車去錦城——”
“可是明天不是發布會嗎……?”
蔣潮大吃一驚。
文珂搖搖頭,他抓著長頸鹿圍巾,掉頭往車邊大步走了過去:“三個多小時的車程,我們凌晨就能趕到,我能撐住。蔣潮,我不能再等了,一刻也不能多等了,辛苦你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韓江闕離開B市的那個清晨天色灰蒙蒙的,空中偶爾有細雪飄落下來。朝陽躲在厚厚的雲層背後,像是一張陰沉的臉在悄悄俯視著人間。
他把手機調成靜音放在口袋裡,去錦城的高速路上空蕩蕩的,整個世界都那麽安靜。
安靜得甚至有點哀傷。
車程大概三小時15分鍾,沿著13號線,途徑三個加油站,再攀爬過一小段崎嶇的盤山道,才終於抵達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