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它有什麽特殊的含義?
“這是什麽?”榮銳翻到最後一頁,只見點名冊的封底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小字。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蕭肅念道。
榮銳接著下一行念:“苦心人、天不負,臥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
“這是蒲松齡撰的自勉聯。”蕭肅說,“石鵬把這句話寫在這兒,大概是為了勉勵自己吧——這是高三第二學期的點名冊,他們那時候應該是總複習階段。”
“這不是一個人寫的。”榮銳仔細看了看,道,“第一句字跡娟秀,轉角圓潤,仿佛是女生的筆跡。第二句運筆鋒利,更像男生寫的。”
蕭肅一看果然如此,再往下,“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一頁紙整整齊齊寫滿了諸如此類激勵發奮的詩句,一人一行,仿佛兩個相知相依的少年男女互相鼓勵,在高考前艱辛的歲月裡傳遞著隱秘的扶持。
“這個男生的筆跡,應該是石鵬。”蕭肅道,“那另一個人會是誰?”
榮銳往前翻了一頁,道:“是這個人。”
和封底的詩句一樣,點名冊也是兩個人分開填寫的,石鵬的對勾畫得很大,經常超出格子,另一個人的對勾卻畫得很小,在格子右下角輕輕巧巧地蟄伏著,仿佛等待春天發芽的小種子。
“這本點名冊,是由兩個人輪換保管使用的。”榮銳道,“中學班主任經常會這麽安排,讓班長和班副早晚輪換點名,互相監督。”
蕭肅的視線掃過那張畢業照,幾名老師坐在照片正中的位置,右側佔著石鵬,左側站著王桂玉。
那是班長和班副才有資格站的位子。
令人震驚的真相就這樣悄然浮出水面。三十三年前,石鵬、馬強和王桂玉曾經在同一個班級讀書,石鵬是班長,王桂玉是副班長。
1996年的鄉村,民風保守,兩人少年男女情思萌動,卻不敢宣諸於口,就通過這樣一本點名冊,你一句、我一句,給對方寫下鼓勵的言語。
那時候,高考幾乎是農村少年跳出農門的唯一出路,他們作為全班學習最好的學生,可想而知承受著多麽大的壓力。
然而就在這樣的壓力之下,他們仍舊對對方一往情深,用最樸素、最溫暖的方式,傳達著只有他們自己能夠感受到的,羞澀的表白。
可惜,石鵬高考發揮失常,錯過了改變人生最後的機會。
一年之後,他在懵懂中被呂志忠設下圈套,變成殺人犯,死在槍口之下。
而王桂玉,則幸運地考上了大學,在若乾年後通過同鄉關系進入王長友的建築公司,成了他的辦公室主任。
明媚的陽光透過布滿灰塵的窗戶灑進來,變成朦朧暖黃的顏色,蕭肅看著那本塵封了三十三年的點名冊,上面一字一句,透著兩個年輕人最渴望的憧憬,最美好的成全。
那個時候,他們怎麽也沒有想到,人生的岔路近在眼前,他們注定要走上兩條截然不同的,崎嶇的道路。
第88章 S2
中午一點半, 榮銳收拾好證物, 敲開了隔壁辦公室的房門。
學校已經放學了, 老師們回家吃飯, 只有老校長還在等他們。
“東西你們都看過啦?”老校長端著大茶缸子, 熱情地問,“箱子裡頭都是些啥啊?我這麽多年從沒看過。”
“一些遺物,書本筆記什麽的。”榮銳道,“校長,您還記不記得石鵬當年在學校的時候,是個什麽情形?”
“記得,怎麽不記得?”老校長歎氣道,“我活了六十五歲, 教過無數的學生,誰也沒他給我的印象深刻。”
和榮銳推測的一樣, 石鵬當年在村中學是學習最好的學生、班長, 所有人都認為他起碼能考個一本,然而高考前一周他奶奶老年癡呆發作,不小心摔斷了腿。
他們家本來就窮得叮當響,哪裡還有錢看病?石鵬沒辦法, 只能求爺爺告奶奶地去同學和朋友家裡借。好不容易借到了, 又背著奶奶去縣醫院正骨、打石膏……
可能是太累,壓力太大,他最擅長的數學和化學都考砸了, 最後以五分之差沒能上線,遺憾落榜。
老師同學都為他感到惋惜,建議他再複讀一年,但石鵬知道家裡的情況——複讀要錢,奶奶看病也要錢,這麽多錢又不會從天上掉下來,只能他這個唯一的勞力去掙。
一個月後,他拒絕了老師的建議,收拾行李跟馬強踏上了去往靖川市的大巴車。
“我那時候怎麽都沒有想到,一年以後他會出那樣的事情。”老校長歎息道,“他那時候執意要跟著馬強走,我就覺得不妥,馬強什麽人?那就是個流氓混混!仗著他舅舅王長友手裡有幾個臭錢,在村裡橫行霸道,連老師都敢打!石鵬那個柔和性子,跟他一起能好?”
榮銳問:“馬強性格很暴戾?”
“那可不?要不然後來能把老婆打流產?”老校長說,“嗐!我也就不明白了,那一屆最好的兩個學生,都落在他手裡,死的死,遭罪的遭罪……”
“您是說王桂玉?”
“是啊,王桂玉,我們村多少年就出那麽一個女大學生啊!當年她考上的時候全村都轟動了。”老校長怎舌道,“後來聽說她大學畢業在靖川市一個企業幹了兩年,又被王長友那個王八蛋招去了,還嫁給了他外甥馬強……唉,造孽啊,好好一個大學生,為了生孩子回到村裡,被婆家欺負,被男人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