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從裡面打開,燒柴火的味道和一個頭髮花白、衣衫襤褸的瘦小老人同時出現在柳俠面前,老人仰頭用渾濁的眼睛看著柳俠,因為臉上的皺紋太多,柳俠感覺不到她的表情變化。
柳俠問:“大娘,請問,去……gewa怎麽走?”
老人反應了一會兒,應該是聽不懂柳俠的話,但“gewa”這個熟悉的發育最終讓她理解了柳俠的意思,她抬手指了指:“那。”
柳俠轉身,手指順著老人指的方向又確認了一遍:“那條嗎?”
老人點頭:“嗯。”
“謝謝您!外面冷,大娘您關門吧。”柳俠衝大娘擺擺手,跑向車子。
打開後排的門,柳俠猶豫了幾秒鍾,才開始往外拿東西。
他原本還想著自己走慣了山路,如果差不多,就把毛毯背到羅喜平家裡,不過他剛才還沒走完那段水泥路,就已經把毛毯徹底放棄了,等回雙山再說吧。
他現在猶豫的是那兩箱腦白金要不要拿。
路遠沒輕重,太累的時候,身上的衣服都是個負擔,更不要說這種瓶瓶罐罐的東西,視覺上就很重。
再就是箱子不好拿,不用箱子把瓶子拿出來吧,又不好看,幾百塊錢的東西看著跟幾塊錢似的。
把雙肩旅行背包拿出來,把錢包、文件包和隨身的保溫杯先放進去,帶上帽子圍上圍巾,柳俠最後才決定,腦白金還是帶著箱子吧,也許就因為那一點的印象決定能不能拿到錢呢。
在車裡的時候沒覺得風多大,現在出來不到十分鍾,還是不停地在運動,柳俠的手卻已經有點僵了。
他加快了速度,腦袋上武裝得只剩下眼睛露著,背上雙肩包,一手一個腦白金盒子,柳俠乾勁十足地上路了。
那所茅草屋還在通往旮窩的路口的更西邊一點,柳俠過了路口走出幾十米,隨便回頭看了一眼,發現那位老人還站在門口看著他。
柳俠轉身繼續走,心裡想,要是回來,還能碰見她,試試把車上的軍大衣送她一件表示感謝。
袁黎明和張秋峰個子都比較大,和洪軍他們三個坐捷達的後排本來就夠擠,再放四件軍大衣就沒法弄了,捷達上有暖氣,這幾天軍大衣就備受冷落,一直扔在二犢子上。
不過就算沒有用,柳俠現在也不像以前那麽天真了,看到一個人苦寒就上趕著送上去一件,他現在知道了,有時候自己覺得的好心幫助,可能別人還覺得尷尬,不願意領情呢。
不過這裡,好像比二十年前的柳家嶺還偏僻貧窮,也許人們不會想那麽多吧。
走了十多分鍾,再回頭,因為坡夠陡,車子和茅草屋還依稀可見。
柳俠轉身,喘著氣停下,迅速把腦白金的盒子給拆開,四瓶腦白金放在背包裡,盒子扔掉,下面,他要把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了走路上。
這一段路比上窯坡還陡,而且感覺上不像正經的路,隻比羊腸小道好點,路邊的灌木和草稞子不時還會掛柳俠的衣服,高幫野外靴上很快就掛滿了草屑之類,讓那片爛尾樓在他腦子裡刷了一把畫面。
於二柱說的下一個村子還不見影兒,柳俠已經累得手軟腳軟,不過也可能是開車時被最後那幾個急轉彎嚇得腿軟的勁兒還沒完全恢復。
他摸出手機看了一下,完全沒有信號,對這點他心裡早有準備,那個孩子下車的時候就已經沒有信號了。
不過,時間還是有顯示的:12:37。
柳俠本來想找個地方多少休息一會兒的,可他算了一下時間,如果前面他還要再走一個小時,他到羅喜平家再坐半個小時左右,天黑前他就趕不回來了。
他站著喘了一會兒,抬頭看看天,和前幾天一樣比較陰沉。
不過他並不怎麽擔心,溫室效應越來越嚴重,中原地區的雨雪大部分都是報報就過去了,報大雪能下個小的就不錯,何況這種報了好幾天的零星小雨雪,根本跟沒報一樣。
繼續走。
風越來越大,人被刮的都有點飄了,背上的汗也在不知不覺間消失,一路上陪著他的麻雀和喜鵲們不知什麽時候全都消失了。
柳俠不敢停,他有經驗,走山路時一旦停下,就不想再起來了。
終於,在他幾乎懷疑是不是自己走錯了路的時候,又轉過一個山凹子,他看到了茅草房。
只有五六所,零零落落地分布在前面道路兩側的山坡上。
柳俠吐出一口白氣,笑了起來:“勝利在望了,穿過這個村兒就到了。”
話是這麽說,真的穿過這個只有幾戶人家的小村子後,他又走了快四十分鍾才又看到人家,而看到那破落靜謐的小山村裡唯一的紅磚房,又用去了他十分鍾。
羅喜平看到柳俠,半天都沒反應過來:“你,你,你自個跑來的?”
柳俠扶著院子裡不知名的大樹喘著氣說:“要不然呢?您這裡又沒飛機場。”
羅喜平不知是心疼還是抱怨,表情複雜得不行:“哎呦,你還開得動玩笑?快進屋快進屋,坐下歇歇。”
他回頭衝一個燙著雞窩頭的女子說:“秋梅,快快快,快點給小柳同志去打幾個荷包蛋來。”
柳俠嚇得連喘都顧不上了:“嫂子千萬不要,我在臥牛鄉買了四個肉夾饃,在前邊那個村子剛把最後兩個吃了。”
羅喜平伸手把他往屋子裡推:“那也又跑了這麽遠了,怎麽也得喝口熱水。”
柳俠進屋,在羅喜平的介紹下,和幾個滿臉拘束又新奇的人一一寒暄。
全都是羅喜平的親人,大哥大嫂,弟弟弟媳,還有三個已經成年的侄子侄女,都是知道老太太病了,過來守著的。
和柳俠打過招呼,羅喜平就讓他們各自去幹自己的事了。
柳俠邊把背包拿過來掏東西,邊打量著這全村唯一的一所瓦房的內部設施。
外面他剛才一眼就看完了,兩所廂房都是麥秸稈的頂,也就是習慣上說的草房,西廂房下面大約一米和四大角、門框一周用了紅磚,其他地方都是摻了碎麥秸或其他韌性比較好的草的泥坯,只有這所上屋是全磚牆和瓦頂。
而這所房子在這個村子裡的人眼裡應該非常豪華的房子,內部其實很狹窄,進深不超過四米,房子長最多十一米,東邊三分之一隔出了一個套間,是羅家母親的臥室;柳俠現在坐的、佔據了整所房子三分之二的地方是堂屋,也不過二十平方出頭的樣子,感覺上還沒有他三大隊那套房子的客廳寬敞。
屋子裡的擺設充滿了矛盾。
不多的幾件自製家具極其粗糙簡陋,就是樹乾鋸開了之後的板子再進行簡單而原始的拚接,沒有一件是上過漆的。
這種情況柳俠很熟,柳家嶺以前幾戶比較富裕的家庭都是這種家具,因為沒有進一步加工的工具,刨子、鑿子之類都買不起,家具只能做到這種地步。
但羅喜平家這些粗劣到原始的家具上卻放著一些花花綠綠的現代化用品,塑料的花桌布,搪瓷碗,塑料盆,不鏽鋼保溫飯盒,小孩子的塑料玩具,書本,蠟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