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惟真雙眼緊閉,臉色有些發白,但是呼吸還算均勻。
陳弦松便坐在這一堆黑色碎石礫上,看了她一會兒,才輕拍她的臉:“陸惟真,醒醒!”
陸惟真迷迷糊糊的,感覺有粗糙的手指,捏住了自己的下巴。她聞到那人懷抱裡熟悉的氣息,眼還沒睜開,低喃:“陳弦松……”
他低聲答:“嗯,我在。”
陸惟真腦子裡一個激靈,睜大眼,就撞進那雙可以吞光沉星的眼睛裡。
一片荒蕪的背景裡,她在他懷裡,而他低頭看著她,一切像是在做夢。
兩人一時都沒說話,也沒有動。
陸惟真反應過來,連忙掙扎爬起來。陳弦松放下原本捏著她下巴、被她掙脫的手,也站了起來。
也許是她才醒吧,心裡才會這樣恍恍惚惚,如同又長出了一片細細的野草。明明還是這個葫蘆,還是只有他們兩人,她卻覺得氣氛好像變得有點怪。
她看向周圍:“我們是在……巨石獸的殘骸上?”
“是。”
陸惟真想起了昏迷前的事,想起巨石獸的身體被一剖為二,天空那輪巨大的圓月下,躍下的那個身影。他去而複返。
“謝謝你回來救我,多謝。”她說,停了停,嗓音既歎息,又自嘲,“你又救了我一命。”
她說這話時,眼睛望著遠方。陳弦松便盯著她耳邊垂下的一縷烏黑長發,答:“舉手之勞,不必在意。”
陸惟真又問:“我記得之前聽到石獸威脅你說,不走就來不及,那是什麽意思?是不是有什麽危險?”她轉頭看向他。
陳弦松卻移開目光,看向遠處,語氣近乎冷漠:“它胡言亂語,不足為懼。”
陸惟真:“……哦。”
兩人同時眺望遠方的黃泉河與奈何橋,烏雲更密了,一副風雨欲來的暗黑景象。空氣中,仿佛有什麽在朝那個方向,不斷湧動聚集。陸惟真忽然就感到了一絲不安。
這時,陳弦松從腰包裡掏出了玉鏡,鏡子正閃個不停,仿佛有光澤在鏡面上亂跳。陸惟真:“這是……”
陳弦松抬頭盯著她:“那條小青龍,就在附近。沒有誰的妖氣,會跳得像他這樣燥亂。”
陸惟真心中一喜,還沒等她開口相求,陳弦松已越過她,走了出去:“我帶你去找他。”
陸惟真一愣,跟了上去。
陳弦松走下碎石堆,沿著一座山的山腳開始尋找,陸惟真找著找著,忍不住看他一眼,他的神態專注而平和。
她想:他的態度怎麽突然變了?在葫蘆外,他和許知偃打得你死我活,一臉殺意。後來進了葫蘆,她要去找許知偃,他也沒給過好臉色。現在卻主動說帶她找人。
陸惟真現在腦子裡,隻記得在陳弦松幻境裡,發生的那些事。她想難道陳弦松也記得,是自己把他喚醒帶了出來,所以他才不和他們計較,幫她找許知偃?但是按理說,幻境築境者,也即腦意識被操縱者,即使醒來,也會對幻境中發生的一切,毫無印象和記憶。
陸惟真試探地問:“在你昏迷期間,有沒有發生什麽事?”
陳弦松腳步一頓,眼角余光瞥見她清澈見底的雙眼,腦海中閃過陸惟真所築幻境中,那一幕一幕——婆娑幻境的築境者,醒來後只會一無所知。
陳弦松答:“沒有,什麽也沒發生,只是睡了一覺。”
“哦。”陸惟真答,“我也是。”
陸惟真松了口氣,以陳弦松的性格,肯定不願意讓人知道那些私密過往、窺知心底的脆弱創傷——更何況那個人是她。他若記得自個兒弄出的幻境,彼此反而更尷尬。
她不希望他記得。
陸惟真撥開草叢,繼續找尋。卻沒注意到旁邊的陳弦松也抬起頭,看了她一眼,眼眸晦澀。
“他在這裡。”陳弦松說,陸惟真跑到他身邊,只見草叢之中,一條尚算清澈的溪流旁,躺著個人,正是許知偃。
只不過,剛靠近此處,陸惟真就聞到一股濃烈得令人發暈的惡臭……從許知偃身上傳來,她不得不先捂住口鼻。連一向定力驚人的陳弦松,也皺眉,他先是強屏呼吸,幾秒鍾後,還是不得不捂住了鼻子。
許知偃穿的還是掉進葫蘆時那身衣服,但是全身上下,都裹著厚厚一層灰黑色半透明的黏液,身體下方的地上,也有一大攤,整個人看起來像是隻巨型鼻涕蟲……他的胸膛有規律地起伏著,臉色蒼白,眉頭在睡夢中緊鎖,身體微微發抖,仿佛遇到了什麽極恐怖的事。
陸惟真和陳弦松幾乎同時條件反射想到——他也墜入了幻境。但是誰也沒開口說出來。
陸惟真蹲下,剛想把許知偃喚醒,誰知靠得近了,惡臭更迫人,她一時沒招架住:“嘔……”
剛乾嘔了一聲,身體就被人從地上一把提起——陳弦松把她丟在了身後。陸惟真驚訝抬頭,看到陳弦松已代替她的位置蹲下,也沒捂鼻了,用力拍許知偃的臉:“醒醒!醒醒!”
陸惟真心中說不出什麽滋味,上前兩步,蹲在他身邊。陳弦松卻沒什麽表情,更沒看她。
許知偃的臉都被打紅了,也沒見醒,眉頭始終緊皺著,呼吸也變得急促。看來是在幻境裡遇到了什麽艱險的事。
“他身上黏糊糊的是什麽?怎麽會搞成這樣。”陸惟真說。
“他可能掉進了巨獸的胃裡。”陳弦松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