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片刻,嘴角扯出一個好看的弧度:“沒事,就想來看看你。”
張了張口,我還想說些什麽,卻不知從何說起,終是閉口不再言語。他也未在言語,端坐沉默。
不一會兒禦醫便被紫衣請了過來,他將一條長長的紅繩綁在我的手腕上,閉目輕探,表qíng複雜。不一會兒,他才收起紅線,恭謙且喜悅的賀道:“恭喜鳶王妃,已有兩個多月的身孕。”
聞言我心念一動,隨之卻又掉入谷底,臉色漸漸冷下,絲毫沒有即將為人母的喜悅。
而夜翎則是怔忪了好一會兒才擠出:“恭喜大嫂。”這四個字,幾乎是從齒fèng中吐出,僵硬異常。
滿砌落花殷紅冷(2)
我有身孕之事在一天之內傳遍了整個王宮,多數奴才所論皆是:看樣子是鳶王妃第一個給王上生孫子的人了。只有我知道,無數的朝廷官員皆蠢蠢yù動,皆盯著我的肚子不放,更知道此刻的我有了身孕代表著什麽。
我靜靜的佇立在白絹繪墨的屏風前,迎著靜謐的月光而沉思,宮內一片清寂。帷帳的影子漫地而起,不時隨風而dàng,映的一室淒涼。
紫衣手執一盞宮燈來到我身邊,隱在暗處的我被一片金光包裹,刺的我眼睛有些疼。
“王妃,您已經有身子了,還不去休息?”紫衣擔憂的凝視我,目光中有微微波動的qíng緒,隱有擔憂。
我的手撫上自己的小腹,無聲的看著紫衣良久,才啟口:“紫衣……”
仿佛覺察到我想要說些什麽,立刻打斷,輕聲說:“殿下要知道王妃你有身孕,一定會非常開心的。”
“去準備一碗藏紅花。”我冷聲打斷,目光逐漸有迷離轉為清明。
她手中的宮燈頃刻間掉落在地,呆呆的看著我良久,嘴唇蠕動:“王妃,王妃那是……您的孩子……”
“紫衣,想必你比我更清楚,這個孩子絕對不能留。”我的手緊緊握拳,指甲掐入手心,疼痛傳遍了整個手臂。
她頹然跪倒在地,雙手撐著玉磚重重的朝我磕了一個頭,哽咽道:“紫衣很想代替殿下謝謝王妃您的聲明大義,但是奴才相信殿下絕對不會因王妃您的決定而開心,反倒會自責悔恨,所以紫衣不代殿下謝您。”隱約有幾滴晶瑩的淚水鋪灑在玉磚之上。
深夜,月光被濃雲遮蔽,疏星卻依舊璀璨奪目,幾束昏huáng照進銀鉤珠戶。
我靜靜的仰躺在寢榻之上,目光流連著繚繞的鳳幃,忽地下腹一陣絞痛,我緊咬下唇,冷汗由額頭上劃落。
窒悶的寢宮透出鬱鬱沉香,夜色濃黑卻又是不著邊際,宮闕清遠透著別樣的哀傷。
再也承受不住疼痛,緊咬著的唇齒一松,疼痛的呻吟由口中逸出,我蜷曲著身子在滿是錦緞的chuáng上翻滾。
一抹冰涼由下體一處,濕了裙褲,猩惡之味將我團團圍住。
孩子,不是娘不要你,而是你與你爹的命,娘只能保全一個。
孩子,娘不能讓夜宣那個無恥之徒利用你要挾你爹,更不能讓你成為一個罪人。
所以,娘只能在你未成形之時拋棄你,不能讓你成為害死你爹的罪魁禍首,絕對不能。
夜宣,未央今所受之苦,將來定會十倍乃至百倍奉還。
夜色濃黑,辛嵐宮彌漫著一宮的罪孽。
次,紫衣飛鴿傳書於遠方正在烽火硝煙中的殿下,信上只有八個大字:宮人陷害,王妃小產。
滿砌落花殷紅冷(3)
殘葉蕭瑟,雨卷殿簷,層雲yīn霾,長風滾動。
我軟軟的靠在織錦屏風後的臥椅之上,側耳傾聽潺潺水聲,依稀入耳。
紫衣立在屏風前的花梨木雕茶桌前用各色jīng巧的玉瓷小杯泡著茶,微微的水氣縈繞開來,雨前茶香配合著淅淅瀝瀝的chūn雨竟是悅耳異常。
“讓你辦的事可有辦好?”我的聲音不高不低,jiāo雜著雨聲傳了出去。
“奴才已飛鴿傳書給殿下,想必不就能到殿下的手上。”紫衣很認真的回話,可纖柔長盈的手指仍舊熟練嚴謹的泡著茶。“王妃,自您小產之後,辛嵐宮似乎多了些生面孔,而王妃您的寢宮似乎……”她的聲音越來越弱,靈動的目光中皆是小心翼翼的謹慎,生怕說話聲被人聽了去。
我虛弱一笑,心中也是了然,前兩才傳出我有孕的消息,之後又傳出我小產的噩耗,想必夜宣心中剛成形的計劃已被我硬生生打碎吧。想必他是疑心這孩子是我親自扼殺,故而對我多加了幾分防備。
可防備歸防備,他終究是不能確定這孩子到底是誰害得,只是命人在后宮詳細調查此時原委。反倒是宮人們盛傳我的孩子是夜綰公主下藥謀害。也不知打哪兒來的消息,說是數月前夜綰公主親手將我推下了湖,若不是大王子救的及時,我早已是一命嗚呼。
這夜綰公主對此事也有耳聞,當便哭著到夜宣面前哭訴冤枉,夜宣倒是不細問小產之事,反倒詢問她推我下水,是否真有其事。夜綰那含著淚水的臉倒是僵在那裡,倒像是默認,夜宣當場便給了她一巴掌,隨後便將其禁足。
有了夜綰這件事,夜宣的臉上也掛不住了,糙糙便將我小產之事告一段落。他也在怕吧,若真查出害我小產之人是夜綰,夜鳶是萬萬不會罷休的。
忽聞一陣輕碎的腳步聲在宮外緩緩移動,由遠至近。不一會兒便聽有人高唱:“華貴嬪駕到。”
紫衣忙放下手中的茶,跪地相迎,我也yù起身,可掙扎數次之後仍是無法由椅上起身,隻覺下腹又是一陣抽痛。
才邁進來的華貴嬪一見我忙迎上來安撫我:“你小產後身子弱,虛禮就免了罷。”
“謝母妃。”我這才放棄掙扎起身,又倦倦的躺了回去。
今的華貴嬪只是一身浣沙素衣裙,與素裡的金光閃耀,雍容華貴有明顯的差別。其舉止端容皆有滄桑之感,眸中隱有倦態。
“母妃何故如此?”並未壓抑心中的奇怪,出聲詢問。
她廣袖一揮,示意紫衣起身,我則是衝紫衣使了個眼色,讓她在寢宮外候著。一來有些話不想在她面前提及,二來讓她防著有人鬼祟偷聽。
“鳶兒去了快有三個月,他的消息也寥寥無幾,而你……卻又小產。突然間本宮覺得自己費盡心機做了這麽多,似乎什麽都沒得到,反而失去了更多。”她有些疲累的揉了揉自己的額頭,目光中深藏著倦與哀。頭一回在她的眼中看見這樣的qíng緒,高傲自負的華貴嬪也會說累?
“母妃,事已至此,已由不得你說累。”我qiáng硬的將她見軟的氣勢徹底壓下,“殿下此次出征,定會歸來,未央一直都相信。”
華貴嬪慘然一笑,有些勉qiáng:“本宮只是怕有個萬一。”
“不會有萬一,殿下是注定的王者,他不會輸。北國的子民還在等著他,而他,也有自己的夙願要去完成。”
華貴嬪的唇徒然緊抿,目光漸漸恢復了往的高貴與嫵媚,一雙凌厲的眸子來回在我身上打轉。
我毫無顧忌的將自己的一切qíng緒展露在臉上給她審視,我知道,我的眼睛早已經bào露了野心與仇恨。可嘴便仍舊掛著淡淡的笑容回視著她:“母妃若真疼愛殿下,以後請兩耳不聞窗外事,安心待在您的寢宮。即便是大王挾製,即便是另立儲君,即便是殿下大捷,請您一定要穩住心態,不到大軍攻城那一刻,請勿輕舉妄動。否則死的人不止是未央與您,還有殿下。”
滿砌落花殷紅冷(4)
十後,我收到了由邊關來的飛鴿傳書,本以為會有安慰的話語,卻未曾想到上面只有四個字:長樂未央。這四個字一氣呵成瀟灑的行體中透著清勁。筆鋒中少了素來的孤傲沉斂,倒隱透悲傷。
在夜深之時,時常會被夢魘纏身,連連驚醒,汗水早已濕透了我的寢衣。每回我都會由枕下取出那張寫著‘長樂未央’的信,反反覆複的看著,便能伴我安然入睡。
我不知為何這四個平淡無奇的字能使我安心,或許……正因它的平凡,卻更是悠遠柔qíng,深深撫慰了我的心罷。
漸入六月初夏,天氣轉熱,辛嵐宮的戒備愈發的森嚴,書信完全無法送出,就連紫衣想出宮熬藥都被攔下。我的一切皆被夜宣派來的奴才經手而做,我們就像籠中鳥,除了夜宣,再見不到任何人。近來就連夜宣都無法再見,聽宮中傳聞他病qíng漸重,莫攸然早已隨軍遠行,宮中禦醫束手無策,急的焦頭爛額。
可今我卻得到夜宣的準許出宮,只因今是大哥的忌,但夜宣仍不掉以輕心,辛嵐宮大半守衛尾隨著我出宮拜祭大哥。大哥之墓設在天龍城北郊一處偏僻的小丘之上,那天我采了一束雪白的芙蓉花,輕輕cha在卑前。
我的手心撫摸上墓碑刻著的‘一代名將轅羲九之墓’幾個字,指尖有些疼痛,一份酸澀的熱氣湧上眼眶。我以為這輩子我都沒有勇氣來到此處祭拜大哥,可是今不同,我一定要來祭拜大哥。
很快,我就能一洗母親當年的恥rǔ,很快,我就能為你報仇。
大哥,慕雪馬上就能做到了,你開心嗎?
我黯然起身,回首望著身後幾十名手執佩刀的侍衛,目光肅然的緊緊盯著我,連眼皮都不敢眨一下,生怕轉眼間我便消失不見。
可夜宣你千算萬算又怎會知道我今來探大哥並不是想要找一個所謂想要逃脫的借口,而是要引開你安cha在辛嵐宮的一半守衛,只有這樣,楚寰才能帶著他的手下潛入辛嵐宮。
暗想起一個月前紫衣將我小產之事飛鴿傳書給夜鳶,之後便聽聞一個大快人心的消息,夜鳶率一小股軍隊橫闖位處西山的副將軍營,力斬數百人,親取其副將首級。南軍大亂,猶自後退數裡。
夜鳶此舉甚為衝動,若是未殺副將反被其擒拿後果不堪設想,可他們卻說,那的殿下,就像變了個人似乎,手中的刀只會殺人,殷紅的血濺了他的銀盔。
聽到這裡我的手不禁撫上長樂未央四個字,心中dàng開層層悲傷,終於明白,原來承受喪子之痛的人不止未央,還有遠在邊關的夜鳶。
更使我驚然發覺,即使相隔千裡,我們卻承受著同樣的傷痛,同樣的心緒。
紫衣站在我身後,為我攏攏飄散的發絲,擔憂的說:“王妃,時近huáng昏,該回宮了。”
我瞥了眼紫衣,隨即點頭,與身後那眾多侍衛一齊回宮。
南軍已不是當年的南軍,曠世三將的輝煌早因滄桑的歲月而淹沒在史書中,他們終將是一段逝去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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