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主公!”府中奴仆急匆匆來報,“主公,太子殿下登門!”
“知道了,你們都出去吧。”
湯籍話音一落,劉遂的身影便出現在堂中。
堂中奴仆盡皆退下,離開時還為他們合上了正堂的門。
劉遂斂袖躬身行禮,“湯相。”
湯籍起身回禮,“請殿下安,臣已致仕,不再是大魏丞相,太子殿下叫錯了。”
劉遂沉默不語,在他心裡只有湯籍這樣剛正不阿,為大魏鞠躬盡瘁的名士才配為丞相,蔣名仕那一類溜須拍馬之人向來為他所不齒。
“十日前陛下才下令詔殿下回京,想必殿下一路定是風雨兼程快馬加鞭,”湯籍做了個“請”的手勢,“臣謝殿下一到京中便趕來送臣,請殿下上座。”
劉遂並未坐去上首,而是在湯籍旁邊的案幾後跽坐下。
“您知道孤會來?”
湯籍笑了笑,執壺倒了一盞酪漿放在劉遂手邊,“殿下離開的這半年,長安風雲變幻,臣思索,殿下必定會有疑惑,而能夠為殿下解惑的,唯有臣,故而臣斷定,殿下一定會來。”
“不錯,孤確實心中有疑惑。”劉遂面向湯籍揖了一禮,“請您解惑。”
“殿下想問什麽?”湯籍也轉過身來,與劉遂面對面跽坐著,“是臣致仕之事,還是滎陽王世子和親圖勒?”
“臣年邁,早晚都會致仕,只是恰好碰上了和親這個關口,”湯籍壓低了聲音,“殿下明白嗎?”
劉遂聽明白湯籍的意思了,這是讓他的眼睛不要再盯著此事,更不要因為心中不服去跟乾武帝討說法,“可……”
“殿下,一代新人換舊人【1】,早晚的事,”湯籍勸道,“陛下是殿下君父,無論殿下心中作何感想,都不要再與陛下爭執,如今的局勢,殿下韜光養晦才是正理。”
“韜光養晦?”劉遂歎了口氣,“孤若一退再退,孤擔心……”
湯籍搖頭,“殿下仁厚,在朝中素有賢名,外出的這半年殿下又深入民間體察民情,恩德遠播,殿下可知,這是一把雙刃之劍。”
劉遂豁然驚醒,“孤只是,只是在做父皇交給孤的任務,只是在做儲君該做的事。”
“殿下這樣想,未必其他人都會這樣想,”湯籍提點道,“殿下賢名民心已有,卻不可太過,否則便會予人把柄。儲君是國之根本,輕易動不得,殿下是嫡長子,只要殿下不出錯,東宮便沒有理由更換主人。”
“那依您之見,孤該如何韜光養晦?”劉遂誠心求教。
“去歲陛下有意整校前朝以來的典籍,臣之前給陛下呈過一份整校的章程,但去歲以來諸事繁雜,此事便耽擱了。”湯籍起身從簾子後頭拿出一方漆木盒交給劉遂,“臣重新修了一份章程,等臣離京後,殿下便可以此事為由,暫避朝中風頭。”
劉遂垂眸沉默一陣,終是下定了決心,“多謝您為孤謀劃。”
“除了此事,臣還另有一事想要提點殿下。”提到這件事,湯籍平和的目光忽然變得鋒利起來。
劉遂在這目光中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
“南圖勒燕祁王,殿下對他有何見解?”湯籍問道。
“燕祁王?”劉遂沉思片刻,如實地開口,“看不清。”
“殿下何處此言?”湯籍又問。
“燕祁入侍長安十三年從未引人注目過,然而他回到圖勒不過兩三年,先是將父皇圍困合固山,又在‘九王之亂’中贏得王位,”劉遂抿唇,“單看這些,孤以為此人必定心機頗深,可他又要元嘉和親,元嘉是男兒,他也是男兒,此舉太過荒唐,所以孤看不清,看不清他究竟是聰明,還是不聰明。”
“殿下有沒有想過另外一點?一個幾乎所有人都會忽視的一點,”湯籍加重了語氣,“燕祁王要娶滎陽王世子,我大魏有半數臣子反對,難道他圖勒就沒有?”
自與湯籍面談以來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劉遂就已經心神大震兩次,眼下正是第二回。
對啊,難道圖勒沒有人反對燕祁此舉嗎?可燕祁還是成功地送出了國書,且如今滎陽王世子已到雲朔城,大約不久便會舉辦和親大婚,燕祁他,是如何說服圖勒眾人的?!
湯籍將劉遂面色的變化看在眼中,他讀懂了劉遂心中所想,“這才是燕祁最為可怕之處,他將大魏的兵法與權術,學得太好了。”
“兵法?權術?”劉遂腦中有什麽在漸漸明朗,“您是說燕祁他……”
“他根本就不需要說服眾人,對他心悅誠服者,不會質疑他的決定,懷有二心者,對他的決定也樂見其成。”湯籍也是在致仕以後才想明白燕祁為何要劉元嘉和親,想得越明白,他就越心驚,“其一,燕祁可借和親試探臣下忠誠與否;其二,可麻痹對手,讓對手以為他是個放浪形骸之人,不足為慮;其三,借由和親駐守雲朔,遠離王庭,誘右賢王與呼圖赫特入境;其四……”
“其四,離間父皇與滎陽王,從皇室入手,讓承平已久的大魏出現一道不可彌補的裂痕。”燕祁看似荒唐的舉措背後,是環環相扣的機巧,劉遂第一次覺得這位圖勒新王,比他想得更加難對付。
湯籍發出一聲重重的歎息,其實還有一點他沒點破,那就是他不確定自己致仕是不是也在燕祁的算計之內,“燕祁能想出此計,只怕對我大魏的局勢,對陛下的君心,不說了如指掌,只怕也是看得透徹。若臣早知此人會成此氣候,那時即便冒著濫殺無辜不仁不慈的罵名,也一定要燕祁死在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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