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間,劉遂看到了一支以涼城為箭尾,以倉城為箭矢,以日曜城為箭鏃的利箭,若此利箭離弦,便可直插北圖勒心臟。
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1】。
上兵伐謀,謀分北圖勒,其次伐交,挾承平侯在手,牽製大魏,其次伐兵,馳援左賢王所轄北境。
那麽其下攻城呢?
無論是在合固山,還是在羅城,燕祁都用了誘敵深入這一計,涼城之變,似乎是燕祁故技重施,以涼城誘南王汗,而他想要的,是倉城,乃至倉城背後的北圖勒。
四伐之策原來還可以這樣用。
劉遂的腦中出現了一個籌謀已久又乾脆利落的布局,他終於在這張堪輿圖上得以窺見燕祁步步為營機關算盡背後的真正目的。
湯籍猜想的很對,燕祁志在圖勒一統。
圖勒有這樣的王,棘手得很。
劉遂想了想,將堪輿圖卷起放入漆盒之中,然後換人進來為他更衣。
得去一趟宣政殿。
燕祁原本的計劃中,並沒有帶上劉元喬這一項,可劉元喬在大婚時的形容舉止過於詭異,乃至燕祁點兵完畢翻身上馬走出了王庭一裡地,還是折回去將她帶上了。
彼時劉元喬正失落地坐在後帳銅鏡前摘王后的冠冕。
是的,劉元喬很失落,且這份失落一望便知是發自內心不摻半分假的。
她也是在燕祁宣布終止大婚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全然沒有身份暫且不會被揭穿的喜悅,滿心滿懷想得都是“今夜竟不能瞧見燕祁知曉她真正身份後的反應了”。
原來,她竟是那樣期待燕祁知曉她是誰。
她想,她大概是很自私的。
因為為著大魏,為著滎陽,她很該想盡一切辦法,不要讓他知道她是誰,可是她真心所願,卻與大義相悖。
劉元喬的面色過於哀戚,以至於烏留珠和格日樂根本不敢開口寬慰她。
精心編制的辮子重新散開,梳子從烏留珠之手到了春蕪手中,春蕪一縷一縷將劉元喬的頭髮梳順,然後用玉簪松松給她綰了個發髻。
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2】。鬢邊垂下的兩縷青絲,是春蕪刻意用來在外人面前平添了劉元喬臉上愁緒的柳枝。她要讓他們看見,君侯是在為王汗心憂,為大婚不能順利完成而遺憾,而不是為了別的什麽。
然而春蕪刻意留下的兩縷青絲在神不知鬼不覺間,綰住了君心,才過了一炷香多一點,離開的人便又出現在營帳外。
劉元喬頂著烏留珠驚訝的目光衝了出去。
秋高氣爽,是圖勒一年四季中,最適宜的時節。燕祁高坐馬上,果斷地朝她伸出手,“上馬。”
兩個字,簡潔而有力。
“什麽?”劉元喬被暖而不燥的日光晃了眼。
燕祁不欲多言,維持著伸手的姿勢。
劉元喬咬咬牙,搭上了燕祁的手,就像不久前走長毯時一樣。
燕祁手上一用力,劉元喬借著這股力道,蹬上了馬鞍,跨坐到馬背上,她的身上,還穿著未來得及脫下的婚服。
劉元喬稀裡糊塗地被燕祁帶離了王庭,帶離了雁城,一路北上。
一路上,燕祁都在行軍布陣,她沒能同他說得上半句話,不過,正好她也不知道該同他說什麽。
北境的局勢越來越急迫,燕祁行軍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這回與上回巡視日曜城不同,燕祁沒法在劉元喬難受的時候停下來休整,劉元喬也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的不耐。
她開始適應了行軍的速度,且適應得很快。
在進入康城時,燕祁猶豫要不要將劉元喬帶進去,因為康城再往北就是戰場,對面就是涼城,是劉元喬自己要進城,她說,都來了前線,還在乎什麽,哪裡都比不上王汗身邊安全。
燕祁罕見地有些許後悔。她覺得自己有點衝動,這是真正的戰場,她不該將劉元嘉帶來。任憑他在王庭怎麽生事,也好過萬一不小心在前線受傷。
劉元喬敏銳地捕捉到了燕祁臉上一閃而過的猶疑。
請神容易送神難,燕祁現在想送她回去,是不是太晚了。
注釋:
【1】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出自《孫子兵法》。
【2】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出自王昌齡《閨怨》。
第71章 破陣曲(二)
康城之中設有官署,如今官署已經成為了前線的軍政大本營,進進出出都是各方調度的將領,回報消息的斥候,劉元喬住在此處不合適,燕祁便將她安置在了康城後方城郊的一戶牧民家中。
牧民家建在一座小山丘上,山丘的對面有一汪清澈的湖泊,波光粼粼,平展如鏡。
方圓幾裡,只有這一戶人家。
說是牧民家,劉元喬瞧著並不太像。
她在日曜城外可是見過牧民家是何種樣子,而她身在的這一家,衣食用度、內外陳設都比普通的牧民家好上太多,且家中只有一個做飯灑掃的老媼以及護門看院的小哥,就這兩個人,用得著住比她在雁城後帳還要大的一塊地方?
不過這兩人嘴巴嚴得很,什麽都問不出來。
劉元喬來了這裡以後,每天目之所及除了老媼和小哥,就是連綿的青山和堆疊的白雲,春蕪不在,八兩也不在,連個打發消遣時間的法子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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