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殷雪居功自傲,心眼比針尖兒還小,一察覺出個端倪怕是能將司禮監翻個底朝天,太子都無濟於事。
這次的事情,若殷雪不願意聽從他的安排,鬧騰得滿城風雨,豈非自打臉面?
大理寺的窗子並未完全關閉,有些許陽光透過縫隙投射進來。那一瞬間,冶清晝看到海棠探出枝頭。
他看向木塌上熟睡的卿玉案,意味深長地說道:
“二公子,我們真是好久不見。”
……
不知過了多久,人群已經徹息,地上奄奄一息的蕭霽月努力喘息著,他抬頭望著無雲的天際。
他朝著蒼穹探出手去——
明明天空是藍的,為什麽看起來灰蒙蒙的。
他還是和當初一樣,渾身都是傷,亂蓬蓬的黑發披散著,雙眸無神而空洞。
自從燕安王府覆滅,胞弟亡命,他便失去了方向,整日渾渾噩噩,只能和乞兒混在一起。
這樣的日子,他已經體驗了四年有余。寒來暑往,毫無目標。
蕭霽月的眼睛被鮮血遮住,視線有點模糊。他的耳朵嗡嗡響個不停,似乎聽到了什麽,又好像什麽也沒聽到。
驀地,一塊熱氣騰騰的炊餅遞到蕭霽月的眼前。
蕭霽月怔愣地坐起身,那位侍衛說道:
“方才轎子上的人賞你的。”
蕭霽月的左手死死地捂住胸口,指節凸顯,可見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他艱難地站起身,遲疑了一會,費力地問道:
“……誰?”
那人回答道:“是卿家的二公子,卿玉案所送。”
(第四更)故轍
卿玉案再次醒來時夜色正濃,幾朵海棠花伏於案上,一陣涼風吹過,帶著淡淡的海棠香。
他嘗試著動了動手腕,感覺到酸疼無比,但頭終於不是暈暈沉沉的了。
而蘇清在自己的面前奮筆疾書,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已經醒了。
卿玉案恭敬說道:“有勞蘇大人照料。”
蘇清這才從三尺高的案卷抬起頭來,迷茫地尋覓許久,才從案卷的縫隙裡找到了卿玉案的蹤跡,他莞爾道:
“無妨,令兄所求,不敢不應。二公子身體可還有不適。”
“好很多了。”
卿玉案仰視著案卷,想著這幾天他來照料自己,內心莫名升起愧疚感:
“呃,這垛——”
“無妨,案牘勞形常有的事情,故此這垛……”
蘇清知道自己被帶偏了,立即改口道:“這些是家父給我布置的課業。家父將從業五十年所歷之事寫成案卷讓我溫習。”
大理寺卿從業五十年的案子……卿玉案都聯想不到那浩如煙海的場景。
怪不得說蘇清斷案絕神,原來如此。
卿玉案問道:“寫起來不多麽。”
蘇清認真搖頭:“不多。”
卿玉案:“……”
卿玉案一直以為自己在國子監學習算佼佼者,如今他主動放棄,讓給蘇清。
眼看著硯台墨汁已乾,眼尖的書童前去研墨,趁著這個空當,蘇清又問:
“接下來公子有沒有想過要去什麽地方。”
卿玉案平靜回答:“我現在想回秦淮一趟。”
他想早一些阻止父親中賊人的計策,想多見幾面兄長。
蘇清聞言神色一頓,目光微閃,隨後才說:
“確定?”
秦淮一帶目前戰事頻繁,民生凋敝,百姓流離失所,若卿玉案現在趕往秦淮怕是九死一生。
“確定。”卿玉案斬釘截鐵地說道。
蘇清點點頭,沉默片刻說道:“你便不怕走不到秦淮?”
尤其出關後山匪猖獗,路上更是危險重重,而且那裡地形複雜,又是戰火紛飛之地,就算是一名武者深陷其中也難逃一死,
卿玉案滿不在乎地說:“走得到的,我是汝南侯府的人,他們覬覦我的身份,無人敢動我。”
蘇清沉思了片刻才說道:“好吧,我派兩位暗衛跟在你身邊保護你。”
“多謝。”卿玉案長長稽首,感激道。
“唉。省心不下啊。”
看著卿玉案踱出門外,蘇清兀自搖了搖頭。
第二天天未亮,卿玉案便踏上了征途,一切準備妥當,他緊緊握住路引憑據。
他不想再丟一次憑引,然後耗費四年時間再去紫闕樓了。
今日出關的人不少,城門下人頭攢動,大抵都是為了躲避時疫,還有一些是躲避戰事。
人們拖家帶口著往外徐徐行進,好像臃腫的大蟲不斷地蠕動。
人群中不知誰人大喊了一聲,隨之越來越多的災民匯聚在城門口,堵塞了去路:
“完了,遼東建州陷落了。”
隨著一聲驚呼,卿玉案緊握著的手涔涔發汗。
即便他早就知道會有這個消息。
頓時,城門口一片大亂,哭喊聲、呼救聲、怒罵聲、如同悶罐裡的炒豆,劈裡啪啦作響。
卿玉案被人流推攘著,幾次險些跌倒,勉強穩住身形他一邊順著人流朝前走,一邊暗自思考著如何與那兩位暗衛匯合。
遼東建州陷落,接下來就是京畿了,人人自危,誰也不想死,所以都想著要趕緊出城門逃難。
亂作一團的人群中,一個大漢冒冒失失地說道:
“快點開城門啊。我們這些人的憑引都查過了就不能提前放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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