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凌意在故事背景音中小心地開口:“醒川,今天是大雪。”
厲醒川不解風情:“今天沒雪。”
“我不是說這個,”他聲音更低了,“我是說節氣,今天是大雪節氣,你都不看日歷的嗎。”
厲醒川敷衍地嗯了一聲。
“記不記得以前那年大雪。”凌意的嗓音帶上了很隱約的笑意,抿一下就化開,“你跟我發了好大一通脾氣,我到現在都不知道為什麽。”
他以為厲醒川一定不記得了,說完馬上就補充:“就是一起回我家那一次,還記得嗎?我媽媽給你買的睡褲太短了,你晚上都不肯穿。就是那一次。”
沒想到厲醒川說:“記得。”
“那次你喝醉了,是我扛你上樓。”
“沒錯。”凌意先是微愕,既而抿著笑點頭,“那晚我還吐了,這輩子醉得最厲害的一次。”
這時熟睡的小樹翻了個身,將腿搭在他腿上,倒把他嚇了一跳。
聽見孩子淺淺的鼾聲,厲醒川關了手機。凌意很輕柔地碰了一下他的手腕,有話要說。
“醒川,等一下……”
說起來那次發生了特別多怪事情。厲醒川莫名其妙生氣,凌意莫名其妙喝醉,第二天早上起來不僅頭暈胃難受,嘴巴更是酸得受不了,舌頭也痛。他想問又不好意思問,一直忍到今天才來旁敲側擊。
“那次你到底為什麽生氣?”
黑暗裡寂寂半晌,厲醒川方才出聲。凌意以為他是要回答自己的問題,沒想到他卻問:“凌意,五年前你為什麽反悔。”
怎麽也沒料到他會突然問這個。凌意微微睜大眼睛,瞳仁有些失焦。
“是不是有人逼你?”
厲醒川直視著凌意,凌意張了張嘴。
他很想答是,真希望當年是有人逼他。可事實是,沒有人逼他,一切情非得已都屬自願。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能跟厲醒川遠走高飛的機會,說到底還是他自己交換出去的,根本談不上逼迫。
見他說不出話來,厲醒川低聲道:“凌意,我要你實話實說。”
凌意睜眼望著他,虛空地浮在漆黑一片裡,又聽見當年那通電話。
“醒川……對不起……我去不了機場了。我、我想來想去,還是決定不走了。我要是走了,我媽媽怎麽辦呢?醒川,你原諒我吧,我是媽媽的兒子,我是媽媽唯一的兒子,她不能沒有我,我也不能沒有她。你明白的對嗎?”
凌意打了個寒噤,聲音微微發顫:“醒川,沒有人逼我。”
厲醒川躺在外側一動也沒有動。
寂然許久,久到凌意以為他已經睡著了,才聽到他說:“凌意,我也是唯一的兒子。”
不用任何人提醒,厲醒川能將那通電話的內容倒背如流。多少個戍邊的夜晚,萬籟俱寂的曠野中,他別著槍躺在亂石上,一靜下來想的就是那番話。
月光所照,皆是故鄉,只是身邊再沒有凌意。
半生父母恩,他放棄的比凌意更早,也更無法回頭。這一身的骨血,如果不是已經到了破釜沉舟的地步,誰又肯輕易舍棄?
作者有話說:
第20章 他親我了
五年前的那個大雪節氣沒有如今這樣冷,護城河也還沒結冰。新刷過松木漆的遊船泊在木棧橋下,船工操著鄉音攬客,“上船遊城,臨江哪片瓦都看得見!”
凌意當時就在這樣的船上采風。專業課老師包了整整一天,把學生們個個凍得鼻涕橫流,畫倒沒畫出什麽好名堂來。傍晚時分他收拾好所有工具,一股腦交給了同行的同學。
“誒你去哪兒?”
“去找醒川!”他後退著,笑著揮手,“幫我把東西帶回去!”
同學在船上咕噥:“醒川醒川,整天就知道醒川。”
當時厲醒川正在凌意老家的滑雪場滑雪,跟幾個朋友一起。凌意不會滑,自然就融入不進,只能像這樣畫完畫以後緊趕慢趕追過去。
“醒川,去我家住吧,我媽媽做飯很好吃的。”
“去吧去吧,我都跟我媽說了你要去。”
“醒川你看,這裡的旅館不乾淨,你睡了這兒的床,身上長疙瘩怎麽辦?”
“醒川……”
那時楊斌早已調去臨江,老家只剩凌素慧一個人,她不肯走。厲醒川再怎樣冷淡,終究敵不過這樣的軟磨硬泡,打車去凌意家權當借宿一晚。
路上經過一家超市,他讓凌意在外面等著,說自己有東西要買,再出來的時候背包似乎沉了些。凌意好奇:“醒川你買什麽了,水嗎?我家有水。”
厲醒川沒理他。
到了凌家所在的筒子樓,條件比預想得還要差些。樓道裡貼滿小廣告,路燈亮一半熄一半,斑駁的牆壁黝黑油膩,陽台上到處掛著鐵絲扭成的空衣架,上面又是胸 罩又是內 褲,寒風裡瑟瑟發抖。
要是換了別的什麽人,凌意是一定不肯帶來家裡的。一來自慚形穢,二來抵觸別人的同情。可醒川是個例外,凌意愛得坦蕩,又信得過醒川的人品,認定他絕不會瞧不起自己。
“你住的這什麽鬼地方。”厲醒川皺了皺眉,右腳踢開地上的破飲料瓶。凌意單方面勾著他的袖口,“醒川你慢一點,這麽黑我有點兒看不見。”
明明是回他的家,他倒嚷看不見。厲醒川板著臉拿出手機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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