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家了。”
鄭辰謹著急的情緒還在頂點,他壓抑不住:“我不是讓你在飯店等我嗎?你自己走了怎麽也不說一聲?你出事了怎麽辦!”
“辰謹,我失明四年了,盲人怎麽確保自己的出行安全,我早就知道了。”
許易揚電話裡聽起來平靜到沒有起伏的聲音讓鄭辰謹的生氣一瞬間轉變成了委屈,可是他又馬上意識到,許易揚既不再需要他的擔心,也不再會心疼他的委屈了。
“行。”鄭辰謹學著許易揚的平靜,深吸了一口氣,道:“我不該吼的,對不起。”
可是,隔著電話,鄭辰謹看不到許易揚愴然的神情。
葉呈的在飯桌上的話幾乎每一句都能讓許易揚對號入座,那些好不容易扔到記憶深處的歡笑與悲傷又魚貫而出,更可悲的是,許易揚對此無計可施,他只有逃,不讓鄭辰謹發覺他的悵惘。
葉呈分手的事實似乎從側面向他們證明,愛情克服不了想法的迥異。
愛別人之前,每個少年都首先是自己。他們太年輕,學不會真正的理解和謙讓,說到底,學不會愛情裡的珍惜。
少年怎樣才會長大?唯有明白失去不是闊別的開始,而是珍惜的前提。
大三的伊始。
鄭辰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坐上飛往京城的飛機的,似乎是直覺,是本能。
他已經無法思考。他好像生活在一個巨大的鍾裡,外面不斷有人敲擊著,震得他快要碎裂。
既然人生充滿了痛苦與分離,為什麽人與人還要相遇;既然人與人的相遇並不意味著美好,反而意味著利用,為什麽造物主還要將人帶來世上。
最可恨的是,面對這些痛苦、分離和利用,他像個廢物一樣,一點挽救和解決的能力都沒有。
是,一點挽救和解決的能力也沒有,於是,外婆也跟媽媽一樣,變成了天上的星星。
鄭辰謹撥通了許易揚的電話:“我在你宿舍樓下。”
已經是夜裡十一點,許易揚本來已經換了睡衣準備休息了。接到鄭辰謹電話的時候,許易揚的心跳得厲害,這幾年幾乎都斷聯,而今一個電話直接說在自己宿舍樓下,太過突然。
許易揚忐忑地下了樓,卻愣在原地。他看不見鄭辰謹在哪裡。
許易揚又猶豫地往前走了幾步,剛想拿出手機打電話,卻突然被一個人一把抱住。
“外婆走了。”
“什麽?”
“外婆走了……”
第二十九章
“外婆走了。”
“什麽?”
“外婆走了……”
看到許易揚的那一刻,鄭辰謹的淚水傾瀉而出,他以為在江村的跋扈可以支撐他的堅強,可是在離開江村那一刻,他就像沒了土地的樹,失了生存的根本。
鄭辰謹不願去回憶在江村的這四天,血脈斷了,沒有人再把他當家人,如果有,那麽就用錢來維系所謂的親情吧。
“你這個外孫做了什麽嗎?我們出錢出力,你呢?”舅舅。
“你作為孫子也不主動過問一下老人家的情況,這不是你的錯嗎?”舅媽。
“就是,說再多就不孝了啊,外婆才剛走,你就在這賴賴逼逼,別說了,叫你爸把喪葬費拿來。”小姨。
隨著媽媽和外婆的離開,江村這片土地,已經不再是自己的象牙塔和夢歸處,它變成了嗜血的惡魔,腐爛著人性的罪惡。
樹失去了土地,就不能活,但萬有引力會使得行星無論如何漂遊都會找到恆星所在的地方。
盡管對於許易揚來說有太多信息要消化——外婆怎麽就突然走了?鄭辰謹在江村經歷了什麽?他來京城鄭成安和許麗知不知道?但是,他現在隻得抱著他,牢牢地抱著這個把所有重量都壓在他身上的鄭辰謹。
許易揚知道,如果不是萬不得已,他不會來找他。
七年的時間蠶食著許易揚的記憶力,但他永遠都會記得那個在江村的夜晚。鄭辰謹,那個飛揚跋扈的鄭辰謹,跟現在一樣,無助地靠在自己身上,用那雙還掛著淚痕的眼睛張望著星空,仿佛那裡有所有未知問題的答案。
上大學這兩年,許易揚一直從別人口中聽到鄭辰謹在穗大的成績多好,過年時短暫的相見也讓許易揚覺得鄭辰謹的談吐成熟了不少。許易揚還以為他已經長成了一個頂天立地的大人,可是,他原來一直都是那個脆弱的孩子。
鄭辰謹抱了好久,哭了好久,也不願意松開。許易揚雖然看不見,但他料想他們這樣在大路上抱著哭一定招來了不少異樣的眼光。
於是,許易揚原本撫摸著鄭辰謹頭髮的手移到他背部拍了拍,說:“校門外有個賓館,你用手機地圖導航一下帶我過去,我給你開個房間休息。”
“你陪我麽?”鄭辰謹還不願意松開手。
許易揚猶豫了,許易揚的猶豫讓鄭辰謹不安地將他抱得更緊了些。許易揚撫了撫他的背,說:“嗯。”
許易揚告訴自己要理性,可是越是這樣告訴自己,他的腦中就越是頻繁地浮現出七年前他們在江村的星空下依偎著的畫面。
失去視力之後,許易揚所經歷的一切都沒有了畫面,一切都失了真。可是現在,他仿佛看到了這個脆弱到不堪一擊的鄭辰謹,就如七年前那般淚眼婆娑,他的心似乎也如七年前那般,不受控地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