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個原因,是外婆。七年前,許易揚答應她的,要讓鄭辰謹一輩子開心。
許易揚將臉微微抬起,面向夜空。雖然看不見,但他堅信,此刻,天上又多了一顆星星,閃爍著慈愛的光芒。
到了賓館,前台問:“標間吧?”
“對。”許易揚想了想,又馬上改口:“不,單間,謝謝。”
到了房間裡,許易揚讓鄭辰謹先去洗個澡,然後打電話麻煩他室友們到他衣櫃拿了一套他的乾淨衣服送過來,還讓他們順路到宿舍樓下的小吃店買了份驢肉火燒和疙瘩湯。
許易揚聽著鄭辰謹狼吞虎咽的聲音,說:“要照顧好自己,外婆才能放心。”話音剛落,許易揚就聽到旁邊沒了聲音。
許易揚說:“快吃吧,這家店就在我宿舍樓下,我可喜歡吃了。”然後,許易揚聽見鄭辰謹又慢慢開始動口,不一會兒後又狼吞虎咽起來。
鄭辰謹吃完了,許易揚先躺上了床,鄭辰謹將垃圾收拾好之後也躺了上去,然後小心翼翼地挪近許易揚。許易揚在心裡歎了口氣,最後還是伸手將他攬到自己懷裡。
許易揚問:“到底發生了什麽,可以告訴我嗎?”
鄭辰謹沒動靜,一會兒後又搖了搖頭。
許易揚說:“好,那就不說。”許易揚輕輕拍著鄭辰謹的背,心疼地說:“睡吧。”
睡吧,小可憐。他其實想這樣說。
此刻,許易揚好像突然明白了,作為恆星的自己沒有死亡。
失明就像一顆突然跌入他引力范圍內的小行星,在恆星的大氣中引起一陣騷動,年輕的恆星沒有經歷過,以為他要因此毀滅,可那對於他來說實際上不過九牛一毛。
他是恆星,與生俱來地吸引著行星,所以也必須包容行星的依賴,不是必須,而是本能,本能地自我燃繞而照亮行星身上的每一寸。
(接上)
鄭辰謹一覺睡到了下午,醒來時,許易揚不在房間裡。他摸到手機,全世界都在找自己。他心煩地忽略掉父母、課題組和寢室群的消息,點開許易揚的對話框,是兩條語音。
“我去排練了,看你睡得沉沒叫你,房間幫你續了一晚。”
“爸媽很擔心你,我告訴他們你在我這兒了,你也自己跟他們報個平安。”
鄭辰謹往上看了看,他們上一條消息還是半年前,葉呈分手的時候,他給許易揚打的語音電話,那次電話裡,他那麽激動,許易揚卻那麽平靜。
鄭辰謹想學許易揚的平靜,這兩年,旁人對他的評價確實是沉穩,沉穩地學習、沉穩地在課上作報告、沉穩地在實驗室做實驗,以及,沉穩地假裝自己很沉穩。
很容易漏出馬腳的,正如他接到小舅的電話時的瞬間爆發的狂躁。
“怎麽這麽突然!”
“你他媽怎麽……操,去醫院啊!為什麽之前不聯系我!”
他是一顆大氣不穩定的行星,他要一直看見他的恆星才能安心,只有它們之間強大的萬有引力,才能讓他在受到重擊之後,依然能在軌道裡安生運行。
知道外婆去世之後,鄭辰謹幾乎是沒合過眼,他好困,但是就是睡不著。
一閉上眼,就是外婆永遠合眼的樣子,就是媽媽血肉模糊的樣子,就是許易揚吃了安眠藥後面色慘白的樣子,就是這些愛他的人們一個個離他而去的樣子。
但是,許易揚仿佛是有魔力,躺在許易揚身邊,鄭辰謹一下子就睡著了,睡得好安心、好安心,什麽也不用想,就像船找到了岸、霜找到了枝、飛鳥找到了棲息地。
鄭辰謹給許易揚發了個消息:排練完還回來麽?
許易揚收到了,沒回。他心事重重地排練,拉跑了好幾個音。明晚就要演出了,這不是許易揚應有的狀態。
排練結束,已經是晚上九點了。學生會的人過來提前布置會場,許易揚找到宣傳部負責人王以豪,許易揚問他宣傳視頻還能改嗎。
王以豪一愣,顯然是沒想到這位小公子會突然變卦。因為許易揚看起來溫文爾雅的,所以王以豪叫他小公子——溫溫柔柔的小公子,怎麽說變臉就變臉了?
剪好了視頻給他“過目”的時候,許易揚一開始確實不太願意,但是王以豪又是請吃飯,飯桌上一口一個“小公子”地叫,又是曉之以理說不會放到網上,就只在學校的大屏幕播放,最後還又是以他的仕途曉之以情。許易揚招架不住,擺了擺手,說行吧王部長,以後苟富貴勿相忘。
所以,對於臨時改宣傳視頻,王以豪面露難色地說:“真不行啊小公子,時間太緊了。”
許易揚沉默了一會兒,說:“好吧,那就這樣吧。”
每年,京合大殘疾人藝術團的年度演出都會辦得特別盛大,其中包含舞蹈、雜技、演唱、民樂團演奏,以及許易揚所屬的管弦樂團的演奏。
宣傳視頻本來也是固定項目,介紹一下曲目,采訪指揮和幾個分部的首席。許易揚作為小提琴首席,又有一首協奏曲,是必然要接受采訪的。
但學生辦活動本來也沒規矩,這年頭都講創新,往年的宣傳視頻一股腦地渲染這幫殘疾人多可憐,今年新上任的這位學生會宣傳部部長說必須大改徹改。這不,揪著一點兒八卦就剪得曖昧又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