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旻朝她點頭:“我盡量去——謝謝,那個,邀請我……還有別的。”
無所謂地聳聳肩,顧星瀟灑地轉身就走。顧旻才剛目送她的背影消失,立刻有個人一陣風卷進來,裹挾著十二月的霜。
桌上有一大半下午茶都沒動過,陸言蹊問:“她買單了嗎?”
顧旻不明所以,誠實地“嗯”了聲。
下一秒陸言蹊大馬金刀地在他對面的空位坐下,拿了一個馬卡龍,認真地對顧旻說:“那我就不客氣了,浪費食物就是浪費人生——你們倆都說什麽了?”
顧旻來不及笑他,注意力就被陸言蹊牽著鼻子走地轉移到後半句上,他把顧星找自己聊天的來龍去脈簡明扼要地重複了一遍。事發突然,而且關乎自己,顧旻說得卻十分平淡,陸言蹊聽到中途就吃不下東西,他還默默地繼續說完了。
“所以,顧先生已經癌症晚期,你姐姐不勸你們父子冰釋前嫌,反而喊你回去要遺產?”陸言蹊感歎,“女兒不像女兒,爹不像爹,顧家的作風還真是像倫理劇。”
顧旻對這句話表示了讚同。
因為確實是家務事,陸言蹊沒有指手畫腳的權利,問他:“那你什麽時候回去?”
顧旻:“我不想要。”
然後在陸言蹊和顧星如出一轍的驚訝裡,他慢條斯理地把理由挨個說了,前面聽著都冠冕堂皇,惟獨最後一點是他心中真實想法:“要說父子關系,他和我媽離婚時我都十八了,不再負有義務。顧星勸我,因為她覺得這樣對我日後發展有幫助,但現在塵埃落定,我不想考慮那麽多。”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對於他怎麽想父母的矛盾和那段難堪的婚姻,陸言蹊再怎麽評頭論足都是枉然。顧旻拒絕了一大筆錢,也不全因為他。
陸言蹊揉揉他的頭髮,指尖摸到他被風吹得有些冷的額頭:“你定吧,如果真要去一趟,那挑過年前我陪你回。”
“我想回家。”顧旻說,拽了他袖口一把。
“行,我們去接遙遙,再去吃晚飯。”陸言蹊把一口甜品三兩下咽進肚,拿了車鑰匙和他站起來,“火鍋怎麽樣?天冷了,你想出去吃還是買回家做?要不還是出去吃吧,在家做一大股味兒,開窗又冷。陳遇生那天跟我推薦了一家店,老板是重慶人……”
風帶走整個下午茶時間的絮語,很快這事就被顧旻拋諸腦後。他不喜歡留戀過去,一旦下定決心,就該向前看了。
得知顧克海的死訊,是在次年元旦過後不久。
一如他當時預料的那樣,顧旻忙得不可開交。過年期間因為要準備新專輯又要跑晚會,幾乎整整一個月都在天南地北地飛,他終究沒空回北京見最後一面。
這些日子好像發生了很多事,可又不起任何波瀾,生活如同一潭死水般平靜得讓人毛骨悚然。顧旻回公司,尹白岑如願開始拍他的電影,蘇夙四月發布了新專輯,正在準備第二年開春後的亞洲巡演。
而陸言蹊,臨近年底,他不停地往返於自家與老宅中,偶爾帶著之遙,更多時候是孤身一人。顧旻問過幾次,他隻說都是公事,叫顧旻不要擔心。
顧星打電話來時,顧旻正和攝影師看剛拍的宣傳照回放。頭頂燈光炫目,幾乎在1月份的室內烘烤出了暖意,顧旻穿一件單薄的白色針織衫,半點沒覺得冷,屏幕上的自己或慵懶坐在高腳凳,或立在原地寫作遠望讀作發呆。
給他專輯寫真掌鏡的是老板娘莊杏子,獨立攝影師,工作半年休假半年,過得輕松自在。她端詳其中一張坐姿許久,對顧旻說:“這角度一直差點感覺,要不我們還是拍半側面……你待會兒記得抬一抬下巴。”
顧旻應下,剛重又坐回深藍幕布前,慕容恆突然走到莊杏子旁邊。工作狀態被打擾,莊杏子心裡不爽,抬手要打人,慕容恆頂住壓力,如此這般解釋一番,朝顧旻招招手。
這在示意他過去,顧旻對工作人員鞠了個躬,連聲道歉。
他剛走到攝影棚外面,空調暖氣熏不到走廊上,一陣西風卷過他□□的腳踝和脖子,顧旻情不自禁地瑟縮,從頭到腳都有點發冷。
慕容恆把手機給他,顧旻只看了一眼,發現電話由顧星打來,便立時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舉到耳邊,聲音竟顫抖:“喂,什麽事?”
那邊的顧星刻意無所謂,但她依然和顧旻一樣藏著難以言喻的情緒失控:“今天上午九點二十八,沒搶救過來,走了。”
顧旻呆在原地,良久,他聽見顧星細細的呼吸,卻問道:“你沒事吧?”
生離死別總會激起人內心最脆弱的情感,縱使他們都同意顧克海是個人渣,對家庭子女都沒負過責任,可到底血緣還在。這種剪不斷的紐帶在死訊傳來的那一刻仿佛突然自行崩成兩截,一半無力地握在生者手中,另一半隨死者去到不知真假的虛空。
愛也好恨也好,仿佛突然都可以釋懷,失去了追究的意義。
顧旻記起他還很小的時候,顧克海來北京看他和媽媽,然後給了他一袋包裝精美的糖果。也許年幼的顧星也曾拿到過,所以沒法真的瀟灑地說已經斷絕關系了。
“我還好。”顧星簡單地說,“他的律師聯系了我,遺囑裡面,他近十年來在北京的房產都由你繼承,變現的資金給了我——真不知道他什麽意思,難道以為我很缺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