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樹木臉上寫滿不舍,眼圈都紅了。
江裡把東西交給江海軍,自己過去和陳樹木擁抱了一下,有些動情地說:“大樹,好好過。”
陳樹木拿拳頭捶了一把江裡的肩膀,罵道:“沃日你媽你怎麽像在講臨終遺言。”
江裡知道自己不能露餡,十分輕快地反錘一下:“好遺憾啊,老子還沒見到你人老色衰的大爺,就要走了。”
陳樹木破涕為笑。
走出二十九中的大門,江裡放緩腳步,停在門口回頭看了一眼。
學校在深深的巷子裡,巷子左邊是棟商務辦公樓,右邊是一排小食店文具店。
他曾無數次穿梭其中,散漫地走過了兩個周而複始的春夏秋冬。
巷口是一家美容醫院,門口是一片停車場。盛千陵曾三次在那裡等候,每一次都帶著平靜的溫柔,成為他再也不可能擁有的奢望。
學校對面是武漢市第一醫院。
他曾被盛千陵帶去好多次,看牙齒,看被台球砸傷的肩胛骨。
江裡突然想到第二次來看牙齒時,是盛千陵去幫他掛的號。
當時他只聽到盛千陵說「716」三個數字,還以為是病歷號,現在才後知後覺想起來,原來是他身份證號上的生日。
盛千陵也只是聽過一次他的身份證號而已,就準確地記了下來。
所以才在7月4號那天,提前為他準備了生日禮物。
江裡回憶得舌根泛苦,不敢再細想。
江海軍拿著他的學籍檔案,提著他的課本雜物,緩慢地開口說:“走吧。”
江裡垂下眼,和江海軍一起往回走,再不敢看沿途去過的蓋飯店和武勝路人行天橋。
走到集賢巷子口,江裡停下腳步,抬頭朝樂福廣場的高樓看了看,飛快下定決心,對江海軍說:“爸,你先回去收拾東西,我遲點就回來。”
江海軍沒多問,點點頭走了。
江裡往反方向走,踩過冬天的蕭瑟,望一眼近在天邊的雲。
天還沒黑,江裡卻隱約見到了月亮。他顫抖地看再一眼,卻見月亮已經躲到了雲層裡,避他不見。
江裡咬咬嘴唇,目光放空往時光台球走。
這個點的球房只有幾桌散台在打,潘登洪師傅這些人都不在。
這樣也好,江裡心想,省去了一場告別。
他走到前台,衝收銀員笑道:“嘿,妹妹,我有個事找你幫忙。”
收銀員怒了:“叫誰妹妹呢?我比你大好幾歲呢!”
江裡揚起白皙生動的臉,笑得露出潔白的牙齒,說:“好好好,姐姐姐。你有小傑的電話麽,我找他有點事。”
小傑也是店裡的會員,之前經常來時光打球,後來在漢正街做了生意,忙得沒時間,也就好久沒來過了。
之前和江裡打過許多次球,小傑的水平遠在江裡之下,這些收銀員都是知道的。
收銀員妹子沒多想,點頭說:“當然有啊,我這兒有所有會員的聯系方式。你找他?”
江裡雙手趴在收銀台外邊,桃花眼閃閃,放電不自知似的,答:“是啊,找他。”
收銀員邊調系統邊說:“你倆都打兩三年球了,都沒存電話啊,服了。”
江裡安靜等著,不說話。
幾秒後,收銀員報出了一串十一位數的電話號碼。
江裡拿手機記下來,又衝收銀員一笑,到旁邊打電話去了。
小傑這會兒就在樂福廣場辦事,且剛好有空。在電話裡聽說了江裡的要求,有些好奇和不解,決定親自上來一趟。
江裡就慢悠悠坐到1號球台旁邊的沙發上,等著小傑過來。
沒坐幾分鍾,小傑從門外匆匆進來,一坐到江裡身邊,就直接問:“我那波茨杆哪值這麽多錢啊,哪需要你用一萬塊錢的儲值卡來換。”
江裡狡黠地眨眼,湊到小傑耳邊,神秘兮兮地說:“我去和人打兩場球,這錢就回來了。”
小傑頓了一下,接著恍然大悟。
他大笑起來,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調侃道:“你個小東西,也學會賭球了,那我可就真換了啊。”
“換!誰不換誰是孫子!”
小傑:“……”
兩人當著收銀員的面交換了儲值卡和波茨球杆。
小傑還有事,拿了儲值卡就快步離開了。
江裡拿著波茨杆到亮著燈的1號台試手感,試著試著,仿佛找到了一點兒盛千陵曾經用這支球杆時的體溫。
太好了。
余生又多了一點可以當作解藥的東西。
有新進來的客人忍不住好奇不時往1號台看。
他們看到有個年輕人像得了神經病一樣的,一直在空蕩蕩的斯諾克球桌上重復出杆的動作,拿的卻又是一支打小台用的波茨杆。
可神經病本人卻渾然不覺。
待他反應過來時,才發現自己竟然不知道什麽時候落了兩滴眼淚,先撞到球杆,然後摔到台呢上。
少年的眼淚落到斯諾克球台上,提前打濕了貧瘠荒蕪的余生。
次日是12月1日。
早上,江裡當著西裝男人的面,用頂針取手機卡。
那個屏幕破碎有黑塊的舊手機還沒扔,但江裡也不打算再用。
蘋果手機還給西裝男人後,他就打算直接在營業廳裡注銷手機卡,同時注銷微信和**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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