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熾輕聲聽說:“如果我到現在,還會被過去的事困住、被過去的人拖回去,就會讓一路上幫我的所有朋友難過。”
“這不行。”明熾說,“朋友不能難過。”
他又補充:“影子先生和祿叔更不行。”
影子先生不知從哪學會了找茬:“影子先生和祿叔不是朋友。”
明熾壓了壓嘴角,他也不解釋,被明危亭把那隻手握得很牢,又回頭去找祿叔的胳膊。
明祿從後面跟上,接回他的手杖,和先生一起把明熾扶著手臂架起來,越過了前面那片漲潮留下的小水窪。
明熾落在地上站穩,相當滿意地給自己評價:“一百分。”
明危亭眼裡也多出笑,抬手去摸他的頭髮,按住揉了兩下:“我說錯了。”
“是‘更’不行。”明危亭說,“是家人。”
明熾胸口一燙,他看見祿叔眼裡同樣的笑意:“是家人。”
“荀院長還留了首詩,讓我給他畫幅畫。”明熾說,“棄我去者。”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不給畫。”黑心債主說,“今日無煩憂。”
明熾這次是真笑出來,輕咳著點頭:“的確畫不了,我是真的不記得了。”
他沒有主動提起過這件事,明危亭低頭看進他的眼睛,神色認真,等著明熾繼續向下說。
“不知道為什麽……或許。”明熾說,“荀院長說,或許有心理因素影響。手術前的我做了個決定。”
他記得十年前的事,按理來說,多少還能想起有關那家人的些許過往、能記起他們的長相。
可他什麽都想不起來,連那些畫面都完全模糊。
手術前的他留給自己的信裡,沒有任何和那些人相關的內容。他能根據前後發生的情形和身上的傷疤來推測出一些,但也完全找不到相關的感覺。
“正好。”明危亭停下腳步,“你的朋友們也和我提起一件事。”
明熾立刻回過神:“什麽事?”
“他們說,你早就已經沒有家人——我和祿叔是新的家人。”
明危亭總結給他:“過程不表,結果明確。”
明熾笑出來,配合點頭:“好。”
明危亭看著他,抬起手,攏住明熾的頭頸,闔上眼抵住他的額頭。
明熾主動讓他抵著,握住影子先生的手:“過程可以忘掉。”
他輕輕咳了一聲,又補充:“反正我也不記得了,都可以忘掉。”
明危亭點了點頭。
或許再過些年,他也會學著去忘。
明熾的那些朋友說,那家人,他們每個都說過不知道多少次讓駱總跟他們斷絕關系的話——他母親恨不得他死,駱承修也在采訪時親口說過,這個兒子的一切都和他無關,以後闖下什麽禍,也不必來找他。
采訪不加剪輯地被放出來,那時候駱枳才十九歲,自己在天台學著抽煙,咳得連肺都要嗆出來。
“要不是因為我們,他一定會走。”方航低聲說,“我們也拴著他,他比誰都清楚,把我們這些人就這麽交給駱家,會是什麽後果。”
“……總之。”
方航用力攥了攥拳,他們幾個經理沉默著交換過視線,鼓起勇氣:“他早就沒有家人了。”
“一成年就沒有了,那家人親口說的,他們已經和他沒有任何關系了。”
“所以我們是他的家人。”
方航的臉色漲得通紅:“我們拿公司五十一的股份當他的家當……我知道,這點東西其實什麽都算不上。”
明危亭並不這樣認為,他搖了搖頭要糾正,但方航只是自顧自往下說。
“我們會讓公司變得很好,很厲害,越來越厲害——我們會讓這些股份越來越值錢。”方航說,“肯定,肯定不會有那麽多,但永遠都是他的。永遠是他的後盾。”
方航的話有點磕絆,他不知道怎麽才能把這些話說得足夠不失禮,他們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麽感謝對方,所以這時候說這種話也的確太過冒犯。
他們只是太害怕再有什麽波折了。這和現實無關,和對方的人品無關,只不過是因為過去發生的事太多太難過,所以依然還是會畏懼那根井繩。
“他不止……不止是明家的小少爺,也是我們的總經理。”方航說,“是因為我們才會變成這樣的人,是讓我們變成現在這樣的人,是我們所有人的家人。”
“他非常厲害,我們也會努力,我們一定會陪著他,一定會讓他的公司更厲害。”
“我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感謝……我們不知道該怎麽說。”
方航的手已經攥得發抖,他太擔心這些話不夠禮貌:“我們以後會無償承接明家的郵輪公司的任何宣傳和輿論方向的工作,或者有其他的——”
“我知道。”明危亭說。
方航愣在原地,一動不動看著他。
……
他說得很混亂,但明危亭其實知道他想要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