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不是這樣的。
那些自從妻子去世後,就被他放在最深處未曾打開的記憶一點點變得清晰。
記憶裡,雷雨交加的夜晚,小小的予安拖著猴子玩偶,哇哇大哭的赤著腳從房間跑出來,推開他的臥室門探出頭可憐兮兮的看著他。而他無奈將予安抱起,放在他和妻子的中間,他摟緊一邊掉眼淚一邊抽泣的小團子,不停的保證——
“爸爸會永遠保護你的。”
“那……那……如果……爸爸不在呢?”小予安擦著眼淚,摟住小猴子,奶聲奶氣的懷疑問道。
第二天,年幼稚嫩的予安坐在他的肩膀上,他們拿著明黃色的顏料,在予安的房間牆壁上一起繪製一顆顆小星星,他對予安說:“如果爸爸不在,這些小星星會幫爸爸陪著安安,如果安安想爸爸了,就告訴它們,它們會告訴爸爸的。”
予安咯咯笑著摟著他,依賴的附在他的耳朵邊轉動著小眼珠說:“安安最喜歡爸爸啦。”
而那時和家人們在一起的他,以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他發誓要守護他的親人,一輩子為他們遮風擋雨。
可是——究竟是從什麽時候改變了呢。
而現在,與寧每一次叫他爸爸,他就會忍不住想起與寧在他身邊的時候,予安究竟在經歷過什麽?
他是不是無數次在絕望中呼喚著自己的名字,渴望著他最愛的爸爸去救他。
可他卻還一直可笑的去責怪為什麽予安對與寧那麽苛刻?
如何能不苛刻呢?在絕望中的予安親眼看著自己拋下他,抱著與寧去醫院,他失去了他的聽力。
鹿正青知道這不是與寧的錯。
可是他已經沒有辦法直視與寧的眼睛,他害怕透過與寧的瞳孔看到那個蜷縮在街角瑟瑟發抖瘦骨嶙峋的孩子,一聲聲泣訴著——
“爸爸,你為什麽要扔下我。”
所以,鹿正青只能嘴唇囁嚅著說:“對不起,與寧。”他錯開視線,不敢去看與寧,他只能踉踉蹌蹌的奔向醫院——予安還在醫院裡。
最終是鹿望北疲憊的將鹿與寧扶起,他再次像當初媽媽過世一樣默默收拾爛攤子,無論是家裡還是公司:“與寧,你別怪爸爸,他只是需要時間。”
鹿與寧勉強笑笑,故作輕快的說:“哥哥,沒事,我知道的,我不會怪爸爸的。”可是這話說出來,連他自己都不相信,他和爸爸真的能變回以前的樣子嗎?
那些是他的錯嗎?當時他也才只有九歲啊。
鹿望北眼中也全是迷茫,向來意氣風發的青年總裁,像是失去了眼底所有的光。
他想著,他嬌氣的弟弟究竟經歷了什麽呢——
因為救哥哥而早產生下,隻度過了不到五年僅有的也是唯一的快樂時光。然後掉在水裡九死一生,在窮凶極惡的罪犯手裡絕望中苟且偷生,在日以繼夜的家暴中保護養母。
他唯一的希望就是他的爸爸和哥哥來救他。但他不知道的是那時他的爸爸和哥哥已經有了另一個孩子,而他最愛的媽媽也在他毫無所知的時候永遠離開了他。
他開始後悔——
如果他當初能夠發現予安過去的經歷,提前去隔壁省調查是不是就不會像這一次一樣一無所獲。
如果不是因為他自以為是,予安和他們是不是就不會走到如今這一步。
而現在,哪怕他極力阻止,終究還是什麽都晚了。
*
醫院急診室裡。
醫生處理好鹿予安背上的傷口,終於將最後一針縫好,醫生開玩笑說:“小‘哥哥’,我可用盡了我畢生所學,保證傷口不留疤痕。”
醫生以前在整容外科待過,原本像這種急診的外傷,是不會用這樣複雜又耗時的針法的。
但是知道少年的經歷之後,醫生還是選擇用這樣耗時的方法,他只是想——少年滿身傷疤的身體能夠少一道傷疤。
醫生除了外傷藥之外,還給鹿予安開了很多祛疤藥。
少年臉色白的有些嚇人,黑發貼在冒冷汗的額頭,光裸的上半身沒有一絲贅肉,肩胛骨漂亮的線條近乎凌厲,整個人像是漂亮而有攻擊性的小豹子。
而此刻聽到醫生調侃的,他的耳垂忍不住泛紅說;“叫我名字就可以。”
鹿予安畢竟是個高中生,一心撲在學習上,他向來也不喜歡社交軟件,基本稱得上是與世隔絕,他這幾天雖然課間聽到同學們說起“哥哥”。
他從來沒有想到過是他自己。
雖然以前都是這樣被弟弟妹妹叫的。但是這樣被調侃的叫出來他還是怪不好意思的。
交代完注意事項後,莫因雪給鹿予安披上外套,兩人一走出來。靠著醫院走廊的鹿正青和鹿望北幾乎是立刻就圍了過來。
然而鹿予安卻是戒備的後退一步,他不明白,他還有什麽沒有說清楚嗎?
為什麽他們還要出現在自己面前?
鹿正青沙啞的說道:“予安——對不起,原諒爸爸好不好,都是我的錯,我當初怎麽會沒有認出來呢?”他說的有些混亂,甚至可以說是前言不搭後語。
但是他說出“認不出”的來時候。
鹿予安冷漠的眼神終於有了一絲波動。
他扭頭看向靠在牆上低頭用手指玩著書包帶子的夏易謙。
果然謙謙朝他露出一個他們活該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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