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周國盛堵氣,不想跟周安言說話,他也走,回自己的屋子,“隨便你!”
顧清渠再次踏上故土,說不上百感交集,也沒有情難自已的惆悵,天空飄著小雨,他沒打傘,目光比氣質還清冷。
周國盛讓顧清渠回來吃飯,沒說去哪兒吃。顧清渠在來的路上才後知後覺,認為自己衝動了,可來都來了,也不好再回去。
顧清渠攔了一輛出租車,司機問他去哪裡,顧清渠猶豫片刻,說出了弄堂的地址。
司機侃侃而談,顧清渠偶爾回應一句,但聊天內容基本沒聽進去。他掌心有一條很長的傷疤,蜷縮著指尖無意識摩挲,顧清渠失神地望著車窗外飛馳而過的景物,心酸才一點一點蔓延。
車停在弄堂口很逼仄的位置,不遠處一塊土地雜草叢生,這裡人少了,沒以前那麽熱鬧。
顧清渠愣了一下,回頭問司機:“師傅,您剛才說什麽?”
“啊?車費八塊錢!”
顧清渠拿出一張,“不用找了——您上面一句,這兒要怎麽了?”
“要拆了!年底就拆!”
周家的大門沒有上鎖,它虛掩著,隻留了一條縫。顧清渠站在門外,不敢推門而入,石榴樹葉簌簌之聲,在顧清渠心中微語,他仿佛回到曖昧之初。
內心蕩漾便控制不住。
“清渠?”
蒼老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顧清渠猛地一怔,他回頭,看見了周國盛。
“你來啦!”周國盛悲喜交加,上前要拉顧清渠的手,“我還擔心你怎麽過來呢!”
顧清渠反掌拍拍周國盛的手背,說嗯。
“來,進來坐!”
顧清渠不太想進去,說不上什麽感覺,說是近鄉情卻也沒錯,這幾年他親手拔除六根,把自己包裝成無欲無求的工作狂,確實沒時間再肖想別的什麽事情或者人,可如今站在這裡,掌心又隱隱作痛。
沉屙舊疾依舊存在,自欺欺人的逃避終究跑不過現實。
周國盛看顧清渠為難,急忙解釋:“家裡沒人,就我一個!周……老二也不在,沒人氣你,你進來坐會兒,喝杯水啊!”
顧清渠躊躇,腳下一晃,被周國盛拉了進去。
八哥已經不認識顧清渠了,見到陌生人來,倦懨懨嘎了一聲,叼著蚯蚓回屋。顧清渠嘴角帶著笑,微微抬頭看石榴樹,樹葉枯黃,落了一片在他的掌心上。
顧清渠慢慢握住,藏了起來。
周國盛給顧清渠倒水,他這幾年地腿腳愈發僵硬,走路不穩,水撒了一路。
“周叔,我來吧。”顧清渠接了水杯。
周國盛關切,“小心燙。”
確實挺燙的,顧清渠捏著水杯,沒喝,他噓寒問暖,說話卻很客氣。
“周叔,這幾年身體好嗎?還去釣魚嗎?”
“不釣了,腿腳不方便,給人添麻煩麽,”周國盛樂呵呵地笑,笑得很心酸,“身體啊……”
顧清渠安安靜靜地等著他的後話。
“清渠,”周國盛帶著滄桑的哀意,他說:“我這段時間經常夢見你爸爸。”
顧清渠的指尖被開水燙了,他下意識掙扎,玻璃杯摔在地上,“什麽?”
“我們沒說上話,剛看清他的臉我就醒了,”周國盛笑了笑,“年紀大了,他可能是來接我的。”
“不是,周叔……”
周國盛自顧自地說:“清渠,我倒不是害怕,身邊老友一個個離開,終有一天會輪到我,我早就想開了。我就是遺憾啊,連在夢裡也沒見到袁橋,恐怕真的得到地下給他好好道個歉了。”
顧清渠啞口無言,他覺得顧長軍就算要托夢,也不是那個意思。可周國盛為什麽會這麽想?
顧清渠的心狠狠一跳,他看著周國盛問:“周叔,你是不是有事情要說?”
“沒有沒有!”周國盛急忙否認,“我人老了囉嗦幾句,你別多想啊!”
周國盛從來都不善於胡說八道,仿佛嘴和表情不在一張臉上,他眼神躲閃,明顯不想跟顧清渠對視。
別多想?不得不多想。周國盛這回把他叫回來的目的恐怕也不簡單。
顧清渠不動聲色地摁下心思,他溫溫和和地說了聲好,彎腰撿玻璃杯的碎片。周國盛怕劃傷他的手,“清渠,別撿了,放著!”
就在此時,鐵門又有動靜了。周國盛這半天過得心驚膽膻,他繃著臉回頭,看見來人是周安言,於是一口氣松地耳目昭彰。
他為什麽這種反應?
顧清渠來不及疑慮,周安言跟他打招呼,“清渠,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大哥。”
站著敘舊不合適,周安言拍著顧清渠的肩,端著一家之主的姿態,“我在附近飯點開了一個包間,我們去吃飯,邊吃邊聊。”
顧清渠說好。
周國盛急得汗也出來了,生怕周安言把周朔的名字蹦出來。事情到此為止,周國盛見到了顧清渠的面,他已經心滿意足了,死了都不帶遺憾。老頭改變計劃,打算自己拉顧清渠去吃頓飯,再連夜把人送走。
不該見的人不用見面,這再好不過了。
可又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周國盛悔得腸子也青——當時就不該跟周安言提吃飯的事!
周安言跟他那位二百五弟弟截然不同,什麽該說什麽不能說,微微察言觀色都能了解一清二楚了。他決口不提周朔,順順利利把顧清渠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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