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聆彎身將書包和琴盒拾起,拂掉上面的髒泥,有先見之明般環視一圈,將掛在柵欄尖兒的校服摘了下來。
許屏倚在門廊下抽煙,瞧著他走近,呼出細細的一縷薄霧:“撿回來也沒用呀,你覺得文朗會讓你在這裡呆多久?遲早得扔出去,現在何必多此一舉。”
時聆沒看她,一言不發地上樓回了房間,先檢查小提琴有沒有壞,再把校服拿去手洗了。
衣櫃裡還有兩套乾淨的,一套他卷好了放進書包裡,另一套洗完澡後直接穿身上。
八月末的這些天,他明明什麽都沒做,卻好像分外疲憊,這種疲憊感是由內向外傳遞的,不是充足的休息就能讓人滿電復活。
然而四肢百骸再不願動彈,時聆的腦細胞仍舊置身事外般活躍,他想了好多瑣碎的畫面,齊文朗小時候騎車載他故意把他摔下去,齊康年在烈夏蟬鳴中咽下最後一口氣,商行箴襯衫上的蛇紋紐扣很特別,老師為了一份薪酬更高的工作放棄了他……
涼被拱動,時聆爬了起來,摸過手機想給老師留言,問對方可否幫他介紹一名授課方式相似的新老師。
被禮貌用語修飾過的漂亮話剛打好又被他刪淨,時聆放下手機,對著窗外的夜色發怔片刻,重新鑽進了被窩。
一夜過去,那件手洗的校服沒乾透徹,時聆收下來用塑料袋裝著,一同塞到了書包裡。
新學期開始的第一個早晨,班裡的人補作業的補作業,催交的催交,時聆跑去隔壁班把張覺喊出來,將那件用塑料袋裹著的校服遞給他:“幫我拿回宿舍晾乾。”
為了保證每天練琴兩個小時,時聆一向都是過的走讀生活。
張覺爽快地接了:“昨晚才洗?”
時聆點頭:“暑假要去集訓,忙忘了。”
張覺夾籃球慣了,也把那包衣服夾到小臂和腰側之間:“怎麽不喊夏攬幫忙啊?”
時聆說:“他的書包忙著放陳敢心的遮陽傘和飯盒。”
張覺玩笑道:“那我宿舍的哥們兒以為我揣了女朋友的衣服怎辦?”
時聆比劃一下自己的身高:“你女朋友一七八?”
張覺稍加幻想,婉拒了:“那我還是選佐佐木希那樣的一六八吧。”
早讀鈴響徹校園,時聆說:“我回班了。”
張覺拍拍臂膀下的袋子:“明天幫我帶菠蘿包和熱豆漿。”
時聆答應了:“嗯,我請你。”
“不用!”張覺搭著時聆的肩,“你多買一份自己吃,我一並轉過去。”他壓低聲音,“我暑假做兼職了,荷包喜人,哥請你。”
鼎沸的樓層因走廊盡頭逼近的高跟鞋聲而收斂,張覺松開時聆跑回教室,後者也自覺回了班。
下午最後一節是班會,班任開著擴音器在講台上長篇大論高三的重要性,明明同樣的話上學期末就強調過不下三遍。
時聆坐得端正,桌面攤著今晚要練的曲譜,心思一分在班任的滔滔不絕中,三分在譜子攀上爬下的符號裡,其余的全用來胡思亂想。
商行箴這幾天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昨晚能給他一記重重的摔門聲,今晚就能給他甩一臉車尾氣。
他至今琢磨不清商行箴的想法,既然存心不給他說上話的機會,那之前的種種要作何解釋?
盤問他和齊家的關系,問不出來也不惱,大老遠把他從近郊的殯儀館送回市裡的音樂機構。隨後故意調走他的老師,在他設想多遍對方要提出什麽條件讓他做怎樣的妥協,商行箴反倒不鳥他了!
都說凡事講究根源,時聆便從商行箴和齊家的關系出發,如果商齊是友,商行箴疼惜他年紀輕輕沒了父親,絕對做不出讓他難堪的行為。
可偏偏商行箴做了,時聆就重新建立商齊是敵的假設,齊康年死了,商行箴退而求其次,看他難堪,拿他取樂。那為什麽不乾脆綁走他,把他折騰得死去活來?
時聆感覺處處都是矛盾,原本昨晚被商行箴的漠視氣得發誓今天不去當孫子了,下課鈴一響,他又違背意願背上包直奔中央商務區。
幾乎是在公交靠站的同時,一抹亮眼的冰川藍也停擺在繪商樓下的花壇邊,時聆遠遠看見,不輕不重地瞭一眼,抓緊書包帶跑到大廈門前站定。
單面透視車窗避免了車內外人對視的可能,周十五先給溫特助發消息讓他把商行箴遺落在公司的文件拿下來,再降下半扇窗戶,將時聆的身影框進屏幕,對焦拍下發給遠在家裡的老板,像打工作報告。
消息提示音響起時商行箴剛泡好茶端進書房在大班台後坐下,下午為了項目用地的定點和設計跟規劃局的負責人周旋得口乾舌燥,此時陷進舒適的扶手椅裡還要受罪改文件,恨不得趕緊放周末。
在公司無聊巡樓,他抓到員工帶薪摸魚還特地揣兜站人家身後看笑話,輪到自己無心工作,他將文件一放,抄起手機戳開圖片放大。
他這個司機健談、能打、車技好,但拍照技術實在不怎麽樣,不懂得如何突出重點,但幸好重點本身懂得如何突出,穿一身高中校服的時聆扎在幾簇下班的成熟白領之中尤為顯眼。
見過時聆清晰的學生證照,所以周十五發來的這張模糊臉龐不妨礙商行箴自行想象,他戳著鍵盤,敲下一個與照片無關的問句:文件拿到手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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