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其琛沒讓她說下去,開口說:“手術費多少錢。”
周成潞則是毫不氣餒地繼續道:“我打電話是想讓你回來看看,你爸昨天晚上剛剛進了手術室,現在還沒醒過來呢。醫生也說了,他的心臟不一定能撐得過多久呢,你要是這次不來……”
“他低保,報銷比例總不會超過百分之五十。我媽不掙錢,我爸存折裡有幾個錢我也清楚,您也說了一家人,那咱也痛快點。要多少錢,您說個數吧。”
周成潞也就說了:“加上住院費和醫藥費,目前二十一萬,後續的藥還沒算。”
周其琛沒說話。
“如果是最後一面,你也不見嗎?”
周其琛想了想,突然問電話那邊:“……阿瑞呢。”
“她呀,丫頭快高考了。你媽的意思是不要打擾她學習。她也住校了,應該是沒告訴她這事。”
“……她住校了啊。”周其琛像是自言自語,說了一句。
“哪個醫院?”
對方報了地址以後,周其琛一句話也不想多說,就把電話給掛了。
三年了,一千多個日日夜夜。他就像是個溺水的人,不斷被海水深處的漩渦往下吸。海水波濤洶湧,他不得喘息。即使他已經在慢慢浮上水面,越到海面越亮堂,他已經能看到屬於大自然的光——可一旦松懈,身後的漩渦又把他吸進去。
“……操。”他忍不住罵出聲,錘了下床,連帶著床板都晃悠著,金屬支架傳出吱吱呀呀的響聲,把無處落腳的憤怒也顛起來。
他還是從床上站起來了。穿衣服,套外套,拿證件,查航班。他到底還是在部隊待過的人。以聽到哨聲出操的速度做完這一切。十分鍾之內,就坐在車裡了。
他要去的第一個地方,倒不是機場,而是江瀅住的小區。他這一走就一兩天,郎峰要趕回阿姆斯特丹了,即使他冷靜了想通了,兩個人也很久見不到面。他是冷靜了,可他怕郎峰也一冷靜,倒覺得這戀愛談得太憋屈,乾脆甭談了。
他還挺慶幸自己對江瀅的小區和單元門牌號記得一清二楚,等著門禁通話的時候也想清楚了跟江瀅怎麽說——阿姨,大早上不好意思打擾了,我找他說句話。
可是接電話的不是江瀅,也不是郎峰,而是一個陌生人。周其琛提及江瀅的名字,對方才說,好像是上任租客,幾周前就搬走了。
他這才意識到,郎峰之前著急請他去江瀅家裡面一起吃飯,甚至就約在了當天晚上,因為那是江瀅在北京的最後幾天。他進門的時候還注意到了客廳幾個打包的紙箱子,只不過當時沒多想。
郎峰說他有地方待,他下意識地就覺得是他媽媽家,沒想到他估計是直接提前一班飛機走了。江瀅走了,郎峰想必是也走了。只剩下他一個人。
他拿出手機一查,北京飛阿姆斯特丹的是只有特別晚的一班,可是今天早上有慕尼黑轉機到阿姆斯特丹的KLM的航班,KLM1822。周其琛對這個航班號太熟了,因為郎峰原來就是飛這條線的機長。再一對時間,還有半小時登機。
周其琛自己也要去機場趕北京到沈陽的飛機,所以他停車以後就給郎峰撥電話了。如果他真是坐KLM1822的話,這會兒他應該在登機。可是郎峰沒接電話。
他跨步進了航站樓,又小跑到KLM的那個登機口的時候,正看見夜幕裡面加滿了油的KLM空客330往滑行道的方向滑。他做飛行員幾年了,很少見到比預計時間提前十分鍾滑出的。他還是晚了一步。
這會兒,他倒是意識到了,郎峰寧可重新買票早一天回阿姆,也不想在他們家多待一小時。這個事實如同一堵牆,他之前一直悶頭往前跑,現在一頭撞上去了,把滿懷的希望和衝勁兒都撞了個稀巴爛。周其琛瞬間又覺得自己冷靜不下來了。
第30章
省醫院對他來說,其實並不陌生。當時還在中學的時候,有幾次,周成海喝酒醉得不省人事了,周其琛就拖著他來過。急診半夜人多醫生又少,周成海歪在昏暗的角落裡輸液,有一次還吐了他半身。後來,他去部隊了,周成海被診斷出早期肝硬化,他探親的時候也陪著來過醫院。他在渤海演習墜機那一次,他之所以沒第一時間通知父母,也是因為他知道周成海身體也不好,那會兒也在反覆進出醫院。
他坐的是最早的航班,到醫院的時候仍然算早。輾轉來到了病房,隔著玻璃就看見周成海。他第一眼差點沒敢認他。周成海早年間因為喝酒,是有點胖的,可是如今卻瘦得要脫了相,是靠儀器持續不斷的聲響才能確認他仍活著。不過離家三年的時間,他卻好像蒼老了二十歲。周其琛在玻璃門前面站了許久,額頭抵著玻璃,都要壓出印兒來了。
他母親不在,他姑姑周成潞更是連個人影都沒有。最後,主刀大夫是逮住他去辦公室討論的病情。他一宿沒睡,感冒又沒好,一邊耳朵還聽不清,真的算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了,聽大夫說完一串專業術語以後他腦子都嗡嗡的。他有點不爭氣地想,同樣是在心胸外科,要是余瀟遠在這兒能給他做個閱讀理解就好了。可他也就是想想,為了他自己的事情麻煩余瀟遠已經挺過意不去的了,更別提是他父母的事。余瀟遠好不容易分了個漂漂亮亮的手,他不可能重新趟這潭死水。
醫生講完了手術經過和後續治療方案以後就走了,走之前看他明顯狀態不對,也讓他也去掛個號看看。周其琛就坐在那裡,木然地點頭。然後一位護士走進來,把周成海進急診的時候身上的衣物都交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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