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護士走了以後,周其琛就一個人坐在診室裡面翻周成海的衣服。翻來翻去,他翻到個錢包,裡面打開第一張,便是他們一家四口的全家福。那是十多年前,周其琛剛剛被海軍航空班挑走的時候照的,白色軍裝襯得剛剛拉練回來的他膚色黝黑,臉上是窄窄的帽簷都擋不住的朝氣。
周成海總是活在過去的人。回憶過去,總比直面現實要容易。過去是他做過點小本生意掙過幾個小錢。過去是周其琛是他見人就提的好兒子,是十裡挑一的尖兵。他一頭扎進去了,是靠著酒精,也是主觀意願。
就在周其琛走神之際,診室的門被推開了,周其琛看見他母親走了進來。吳淼看到他,臉上掩不住的驚訝。看她這反應,周其琛算是明白了,周成潞雖然說得誇張,可她並沒撒謊。吳淼是真的不知道他來了。
周其琛從凳子上站了起來,然後母子兩個人對視許久。
吳淼先開了個口:“周其琛……”
周其琛把周成海的錢包放回去,然後把塑料袋遞給了吳淼,一句話也沒說,從門口出去了。
忙完這一切以後,他才發覺自己真的身心俱疲,右耳朵聽力還是沒有恢復。他往自己的行李箱一看,才發現出來得急,自己的藥倒是都沒有帶,還是在省醫院樓底下藥房自費拿的藥。
他幾乎四十八小時沒合眼,從和郎峰在北京最後的爭執,到接周成潞那個電話,到機場追人沒追到,然後一大早上飛到沈陽,又在醫院折騰一天,他是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旅館的溫度很涼,他進門以後來不及調溫度,甚至外套都沒脫,就倒在了床上。
手機在這時候又響起來,他瞥了一眼,屏幕上一片天藍色——是郎峰。他怕工作時候接到電話,所以給他的聯系人頭像沒放太親密的合影,也沒放單人照,倒是放了掛在他車裡面的KLM藍色胖胖大頭飛機擺件的照片。
周其琛任電話響著。如果郎峰問起來,他肯定要實話實說,交代自己在沈陽這事兒。郎峰大概是什麽語氣怎樣答覆,他也都能猜到。他實在是沒有精力應付了。
郎峰很執著,看他一個不接,又打了一個。到第三個,他就沒再打。事不過三,這也是他們的君子約定。
周其琛這回臨睡著前沒想到郎峰,可卻是回想起郎任寧的話——沈陽的冬天是很冷,冷到要披軍大衣。你過來,我和他媽媽陪你過年。
也許在某個平行時空裡,他和他們家的命運軌跡和郎峰的短暫又神秘地交匯過零點零一秒。自此之後,他們說上不同的語言。有些人的好意他即使是脫胎換骨也尋求不到,可有些人的善良卻是見了第一面就如免費無償般樂意施舍。
他之前覺得郎任寧什麽都好,但就是不像個父親,其實也並不是因為郎任寧不像個父親。父親對於他來說是半夜玻璃瓶碎裂的聲音和習以為常的酒精味,是脫口而出的責罵,是抬起來又放下的手和永遠不道歉的嘴。郎峰的父親才是父親,他自己的,什麽也不是。
第31章
“別看手機了,”郎逸第三次喊她親哥郎峰,“我好不容易做一次omelette,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五十哦,你專心點。不是每個人都能嘗到我的手藝的。”
“……嗯,sorry,我最後看一下就過來。”郎峰是在慕尼黑落地以後,才發現手機裡有個未接來電,來自周其琛。那會兒他還在外面忙,白天忙過一天以後就給他回撥了,然後就一次也沒打通過。
那天他是提前從周其琛家裡面走了,換了當天的航班回阿姆斯特丹。他早早就登機,也把手機調了飛行模式,不接受任何社交媒體的信息。他想靜下心看看書,可是翻了兩頁他就看不下去了,腦子裡面反覆想起周其琛站在他家門口,問他要不要再待一晚上再走那時候的神情。
他走得乾脆利索,對於兩個人互相冷靜來說是當然有益的。可是在周其琛看來,這恐怕跟之前自己在悅國跟他提出來一刀兩斷那個晚上有點像,都是郎峰自己單方面果決果斷,沒考慮他的心情。他這會兒回過勁兒來,意識到他前一天晚上不應該走。他可以說比任何人,至少是任何過往的戀人都更了解周其琛的為人了。他應該再留一下一會兒的,哪怕就是陪他單純地睡一晚上也好。
想明白這一點了,他心裡麵包袱就輕了點,打算打電話跟他道個歉,順便問問他回復得怎麽樣了。可是周其琛死活不接他電話,郎峰的心思自然就不在眼前了,而是飄去了千裡之外。郎逸難得來他阿姆斯特丹的公寓一次,就趕上郎峰難得心不在焉,在廚房幫她切菜,切兩下就洗了手跑到客廳看手機。
“在等電話啊?”郎逸問他。
“嗯。”
“吵架了啊?”
郎峰歎了口氣,然後點頭說:“嗯。”
郎逸問他:“怎麽了呀。”
郎峰想了想,說:“他重新回去上班之後,我們見的太少了。上個月……總共就見了兩次。三個晚上,四天。”
“那真的挺不容易的,”郎逸說,“你蠻辛苦的。”
“是他比較辛苦,從時間上說。他幾乎每天不是在飛就是在調整,休息十小時後又起飛。”
郎逸同情地看著他:“Evan,我發現你總是喜歡上workaholic。”他前前任是個還在櫃子裡的銀行高管,是個德國人,當時對方的工作就是非常忙,恨不得約會和做愛都要在他日歷上面提前預訂時間。郎峰跟他分手,當然對方沒出櫃是主要原因,但也有時間問題。兩個人都太忙了,對方拿不出同等時間和精力來經營一段根本不能公開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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