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著醫生開的單子去繳費的時候,和匆匆來遲的吳淼撞了個正著。
吳淼看著他手裡面票據,也明白了,遲緩地說:“還是你懂事。”
周其琛沒說話,他就看著窗外。
“阿琛,你打算一直不跟我說話嗎。”
見他還是不說話,她又試了試:“這次你回來了,等你爸再醒了,我跟他說說,你……”
他開口打斷她:“不用說,他不知道最好。”
吳淼歎了口氣:“你說你……就不能改改啊。”
“改不了了。”
周其琛回過頭,看了她一眼,然後問了個毫不相乾的話題:“阿瑞想考哪個大學?”
吳淼這會兒回答得倒是快:“你不要去找她。之前……那次對她影響很大,期中都考砸了。現在高二,正是要勁兒的時候。”到底怎麽個影響法,為什麽會影響,她沒說太明白,周其琛也心知肚明。可從吳淼嘴裡又聽到這席話,無異於給他陳年傷口上撒鹽。周其瑞一個人的拒絕還不夠他傷心,非要補上一句你影響了她學習狀態。好像周其琛存在三十多年的意義除了添亂就是添堵。
他笑了一聲,沒言語。如果從吳淼嘴裡都翹不出個答案,別人更不可能告訴他了。他算是鑽了死胡同。
他拿起包,走進了一步,在樓道裡低聲說:“錢我也交了,醫生說了撐過這兩天以後幾年沒問題,當然他要是繼續抽煙喝酒那也沒治。我從出生在現在,就欠你們的,今天,就當我全還上了吧。再多的,我想給都給不了了。咱們以後,各走各的。”說完這話,他又回頭看了吳淼一眼。
她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晨光霧蒙蒙的,透過醫院走廊的窗戶,在吳淼飽經風霜的臉上覆蓋了一層。此情此景,又讓他想起往事來。吳淼是家中老小,很受兄長和父母寵愛,因此也一輩子沒怎麽拿過大主意。周其琛記得他小時候,最喜歡去姥姥家,看幾位舅舅圍著打麻將,吳淼給他姥姥剪指甲。那時候她很年輕也很好看,烏黑濃密的頭髮,圓圓的大眼睛。周其琛從小長得就隨母親,吳淼帶著他在街上走,鄰裡見了都要誇兩句。當年在紡織廠做工的她,遇到了做小本生意天天陪客戶喝酒打牌的周成海。婚姻是他開給她的空頭支票,許諾愛情,自由,還有遠走高飛。從頭到尾,她都是被選擇,命運沒有眷顧她。也許,真的是相由心生,近十年再看她,周其琛隻覺得她老態盡顯,面容疲憊而陌生,像是換了個人。
其實他想對她說的話很多,比如,不用管爸怎麽想的,你是怎麽想的。再比如,你仔細看看我,摸著自己的良心問問,我到底變了嗎?變了的是誰?可到最後,他是堅持住了,沒有再跟吳淼說一句話。他知道不會有結果,多問一次就多死一次心。他也本來以為他都全盤接受了。可臨走的時候,他站在醫院樓底下打車,回頭一看,又看見吳淼透過二樓走廊的窗口在看著他。周其琛這次沒逃避,他直直盯著她的眼睛,回看過去。好像在跟她用眼神說,你喊我啊,你下來啊,你追我啊。可是,視線相接的那一刻,吳淼的腦袋就縮了回去。
他也轉過了頭,目光直直地看著路前面,加快了腳步走,可拳頭卻是攥緊了。如果他想,他伸手就能把那玻璃給砸碎了。他恨她的軟弱,可也不單單如此。他透過她的軟弱又看到了自己。本來說好的,他們就當沒自己這個兒子,而他也當就沒他們這個父母。可是他做不到,說是心軟也好,還抱有一絲妄想也罷,他還是回來了。
從沈陽回來以後,周其琛心情實在是太糟糕,放下行李箱就去離家不遠的酒吧喝了一杯。酒吧老板叫蘭亭,本來是搞音樂的北漂,陰差陽錯開起了酒吧。他的那家酒吧是機場方圓十公裡裡面最時髦的一家,所以蘭亭基本上每天都能看到在機場工作的人,久而久之他也算半個圈內人了。聊得次數多了,他也和周其琛混熟了,也知道他的小一半人生故事,都是喝酒的時候說的。
這次周其琛大下午的過來找他,蘭亭從他嘴裡一聽到“老家”兩個字,就全明白了。
“不用說啥了,今天的酒我請。”
周其琛說:“那我可不客氣了。”
“客氣啥。你都好久不來了,好不容易來一回,當然得請,”蘭亭話鋒一轉,問他道:“倆月沒來過了,你這是有情況啊?”
周其琛斜著看了他一眼,敲了敲吧台說:“早就聽說過你靈,沒想到你這麽靈。”
“那是。咱不說那堵心的,說說這個開心的。什麽時候的事啊,前段時間你不是還住院了。”蘭亭腦子轉得快,這就想到了,“我說要去你家慰問一下,你都不讓來,是那時候就……”
“打住,再猜你報我家譜得了。”周其琛無奈道。
“猜沒猜對吧。”
“嗯,沒錯,差不多就是那會兒的事。”
蘭亭說:“那你不早說,前幾周有個長得挺清秀的小帥哥來這兒喝酒,還跟我打聽你呢,應該是知道咱倆熟。”
“哦,誰啊?”
“名字沒記著,好像是個空少來著。”
周其琛抿嘴笑了笑,他倒是知道是誰了。
“他就是開玩笑吧,他也有我聯系方式,不見他找我。”
蘭亭八卦心起,問周其琛:“實話實說,睡過沒有?”
周其琛老實承認說:“睡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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