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從外邊傳來了嬤嬤踩縫紉機的聲音,他走了過去,然後聽到老人正用鄉音碎碎念地說了一句話。
“頭七至,魂魄歸。”
刹那間,白寂好似被雷劈中一般,原本混沌黑暗的潛意識如同一團濃霧瘋狂地翻滾咆哮,將他本就所剩無幾的理智給攪得稀巴爛。
【頭七至,魂魄歸。】
此時此刻,他的腦海中已經沒有別的東西了,被這句簡單的話給佔滿了所有的角落。
今天正好是唐希來的第七天。
白寂發瘋似的到處尋找那個突然沒了蹤影的少年,心裡卻越來越恐懼了起來,像一個無助的小孩般嘶啞著嗓音呼喚著,如泣如訴。
“唐希——”
他跟一隻無頭蒼蠅似的漫無目的地到處跑,可卻始終不敢面對少年有可能消失的真相。
忽然,他在那片蒲公英叢中發現了一道幾近透明的熟悉身影。
白寂不由自主地放緩了呼吸,深怕驚擾了那個人。
結果對方卻轉過身來,站在那些蒲公英的裡面,看著他笑道:“你來啦。”
等看到那張帶點嬰兒肥的稚嫩臉龐後,白寂便稍稍落下了心中的石頭,然後輕輕走到了他的身邊,緊咬著嘴唇掙扎了很久,忍不住小聲地說:“能不能……”
“不要消失。”
他的語氣透出了一絲卑微的哀求。
可唐希卻突然指著那些蒲公英說:“看——”
“蒲公英成熟了。”
只見原本金燦燦的嬌嫩花朵在一夕之間全部變成了白色絨毛,在微風中輕輕搖曳。
仿佛只要來一陣大風就會被吹走。
白寂心頭一緊,正要開口說些什麽時,卻被少年給搶了話茬,唐希語氣平靜地對他說。
“十一,我要走了。”
靜默地看著那個少年一會兒,白寂眼神掙扎了一下,最終還是頹然地放下了試圖挽留的手,用無比溫柔的語氣輕輕應道:
“嗯。”
唐希見狀笑了,“其實嚴格來說,我們並不算是永別吧,至少五十年後還可以再見,所以……”
“五十年後請一定要記得來找我哦。”
白寂神情微怔,然後不由自主地問道:“五十年後……會是怎麽樣的?”
唐希歪頭想了想,認真回答了他的問題。
“戰亂在這片土地上徹底消失,封建迷信開始褪色,原本深陷愚昧之人被普及了科學的義務教育,因為國家越來越富強了,每個人都變得健康自信了起來,欣欣向榮,對未來充滿了希望。”
一直沉默傾聽著的白寂突然問:“就像你一樣?”
唐希愣了一下,然後綻放了一個純真的笑容,“對,就像我一樣。”
“……真好。”瘦削少年微微勾唇,眼裡浸潤著的情緒說不清道不明。
緊接著唐凌又苦口婆心地說了一大堆話。
“對啊,你要好好活下去,千萬別想不開,活到受萬人敬仰的那一天,在那個時候你才不是這些人口中的怪物,而是一個載入史冊的天才。”
“到時候你都快七十了吧,恐怕都已經成為德藝雙馨的老藝術家了,可別因為老年癡呆而忘了我哦,如果有緣再見面的話,說不定我還有可能會給你獻花,喊你一聲爺爺呢!”
“不過這種感覺也太奇怪了哈哈哈……”
“所以——”
緊接著,唐希便不再開玩笑了,他突然鄭重其事地再次強調了一遍。
“請一定要活下去,等五十年後來找我好嗎?”
“答應我。”
而被他注視著的那個黑衣少年卻眸光微閃地答應道:“好,我會去找你的。”
唐希聽到他的話後如釋重負,就在這時,一陣風輕輕拂過,他莫名感覺自己好像已經快沒時間了,於是便趕緊伸出了小拇指,對著眼前的黑衣少年說:
“來,我們拉鉤。”
盡管白寂現在已然碰不到對方的身體了,手指就像是穿過了一層虛無縹緲的霧般沒有依靠。
但他依舊跟唐希在虛空中拉了鉤。
在小拇指勾起的一刹那,兩個跨越了整整五十年時空的少年在一片蒲公英中……
許下了一個共同的承諾。
隨即,一陣大風吹過,漫山遍野的蒲公英隨風揚起,而唐希的身影也如同這些白色絨毛一般漸漸消失。
在徹底變得透明之前,他驀地粲然一笑。
輕聲道:“再見。”
……
唐希醒來之後,發現自己仍舊在熟悉的宿舍裡,室友在旁邊一邊嗦著泡麵一邊玩手機。
這讓他恍如隔世。
室友見他醒來就好奇地問:“你怎麽睡了這麽久?從昨天下午五點半一直睡到了現在,幸好早上自習,我說你身體不舒服,老師也就沒管你了。”
少年懵了一下,然後無意中瞥到了他之前擺在課桌上的蒲公英,卻發現原本嬌嫩金黃的花朵,此時已經變成了毛茸茸的白團。
他輕輕地拿了起來,就在這時,一陣微風驀地往這邊吹了一下,蒲公英的小絨毛頃刻間全部散開了,就像是有什麽東西無力挽回一般悄然流逝,只剩下了一根光禿禿的莖乾。
唐希心裡咯噔了一下,便又獨自一人前往畫展。
等到了目的地後,卻看見那幅畫仍舊好端端地擺在了牆壁上,而在下方作者的生平介紹卻一如既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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