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留守兒童,我爸媽做生意忙,帶著我就是帶著拖油瓶,就把我扔給家裡的老人,我是他們帶大的。”
“我們這兒有一句俗語,翻譯成普通話就是‘清明不回家沒有祖宗,新年不回家沒有家’,清明他們偶爾還回,春節前後因為是銷售旺季,他們從來不回。”
“那他們一年就隻清明回嗎?”
“倒也沒有,他們把中秋當春節過。反正中秋也可以掛紅燈籠的嘛。”
“那今年?”
“哦,我們家拆遷之後,他們可能也覺得不需要掙新年前後那份時令錢了,新年也回來,節假日也會回。”
“我之前跟我奶奶打電話的時候提到你,說我找到了一個特別好的舍友,我奶奶讓我有機會帶你來玩,她給我們做牡蠣煎。”
“哎,我跟你說,我奶奶做的牡蠣煎一絕,我吃遍這兒的大街小巷都找不到更好吃的。”
“可惜我們認識得晚了點,不然夏天的海鮮最肥美,可以帶你吃個痛快。”
傅悅已經把自己的秘密說完了,也聽完了江湛的秘密,腦子裡的那根弦已經松了,他駝著背幫江湛理那些散在地上的山茱萸,懶懶散散地應:“明年夏天再吃也可以。”
江湛為了想這個理由,把腦子裡說騷話的區域都擠沒了,他坐累了,腿還是盤著的,上半身已經躺在地板上了:“那就這麽說好了。”
傅悅沒有江湛那麽好的柔韌性,他抻直了腿躺在江湛旁邊聽江湛說話。
“我學會的第一首詩是,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
“‘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是我爺爺重陽節教我的。”
江湛似乎把自己嘮困了,語速明顯慢了下來:“我爺爺退休後每年重陽節都會剪山茱萸給我奶奶戴上,他說那樣好看。我爺爺去世後,我就替他給我奶奶別山茱萸。”
“明天從我奶奶那兒回來,要不要一起去放風箏?”
“放風箏?”
“嗯。我爺爺他們那一輩有這麽個習俗,現在倒是不流行了。據說重陽的時候放風箏是為了‘放晦氣’,也有說是‘放吉祥’的,不過不管怎麽說,要求都差不多,都是要把風箏放得高、放得遠。”
“我的技術忽上忽下,可能第一年被小孩纏著教他們放,第二年就被小孩們指著笑;還好小孩兒不記事,也不是同一批人,不然也太丟臉了。”
“我爺爺會畫國畫,每年都會給我扎風箏,全在頂樓的房間放著,一會帶你去看看。”
江湛說話開始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傅悅估計對方困得不行,估計是強撐著跟自己聊天。
“好。江湛,想不想去我的家鄉玩?”
“去。”奔跑、思考、溫暖的環境都讓江湛的腦子逐漸被困意吞噬,他含含糊糊地答:“什麽時候?”
“如果拆遷的事快的話,到時候跟我一起回去?”
“好……”江湛已經困得聲音快粘在一起,他的腦子已經不受他指揮了,他又說,“現在就帶你來見我奶奶是因為我怕她等不了了。”
“之前我奶奶在家裡摔倒,腦出血,做了開顱手術,雖然恢復得不錯,但老人還是不禁摔,近幾年記性越來越差了,所以我就想早一點……早一點帶你來吃海蠣煎……”
“我爸媽會多回來,可能也有這個原因在吧……”
“好困……明天再帶你看風箏……不對,今天還沒帶你走一遍我家,你自己逛吧……好困……”
江湛碎碎念到最後,基本上困得只剩下氣聲了,傅悅把手覆在江湛眼睛上:“睡吧。晚安。”
江湛沉沉睡去,傅悅到房間裡拿了條毯子,展開放在江湛手邊,對方只要覺得冷,伸手就能扯到被子。
傅悅坐著盯了好一會兒江湛才起身,那張臉他還真是百看不厭。
江湛家的地板很乾淨,傅悅為了減少聲響,把拖鞋放在一邊,赤著腳朝樓上走去,他想看看那間“風箏臥室”。
上樓之前,傅悅把客廳的燈關了——周圍環境暗一點,睡得會更深。
三樓房間的房門都是打開的,傅悅一眼就看到了那個放風箏的房間。
傅悅的好奇心向來淺淡,也就不在乎其他房間是做什麽用的,直奔那個放滿風箏的房間。
入門處懸掛的風箏最小,上面以工筆畫的畫法用毛筆繪了哆啦A夢,看起來有些滑稽。
傅悅看到,風箏的翅膀處題了些楷書小字:九八戊寅虎年,願人生湛湛如清泉。
傅悅心說,想必這就是江湛名字的來源了,也真是好寓意,江湛也如他爺爺所期望的那般,清明、澄澈。
傅悅逐一看了過去,風箏一共十八個,倒數第二個畫的是豔麗的山茱萸,上面題的字是:一五乙未羊年,歲歲歡愉,年年簪花。
最後一個畫面有些潦草,但還是能辨認出畫的是一隻展翅的鷹,上面提的字是:一六丙申猴年,成人之年。天高任鳥飛。盡力逐夢,父母若有阻攔,爺爺托夢教訓他們。
傅悅摸著風箏尾部圓圓的水漬痕,心裡猛然一跳,這很有可能是江湛的眼淚留下的痕跡。
江湛的爺爺應該是在江湛十七歲的時候去世的,最後一個風箏畫得不如之前的精細,大概是體力不允許。
傅悅拿起象征十八歲的那個風箏,果不其然在背面看到了一個印證了他想法的落款時間,上面寫:2015.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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