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均良拒絕了,等待土壤翻飛的過程慢慢結束。這種心底一刀一剮被挖空的感覺非常不好受,像是本來屬於自己的一部分被別人拿走了,拚命想找東西填滿,可惜不是補牙,沒法複舊如初,哪怕有朝一日幸得圓滿,也是以次充好。
一切結束後,蔣均良一個人落在最後。墓園裡沒有什麽人,從高處的山坡往下看只有冷清的墓碑,蔣均良慢慢從山頂往山腳走,忽然覺得那麽孤單。
手機忽然震動了幾下,蔣均良不太想理,無聲地走到了墓園的門口。再過幾步就是煙火十足的人間,那樣鼎沸的人聲隔著一堵厚厚的牆都能聽到,卻第一次讓他覺得那樣抗拒。如果世界上只有他一個人就好了,蔣均良終於難以忍受斷續不停的振動聲,點亮屏幕。
魏惟一給他發了個很短的視頻,說北京今天下雪了。
蔣均良轉過那道牆,人聲像猛然卸掉屏障一樣潮水般湧來,衝刷進他的耳朵。而他的眼睛放進白茫茫的世界裡,沿著地平線狂奔而去。
一句話還不夠發,後面刷屏似的又發了許多亂七八糟的話。蔣均良一條一條看過去,身體裡有一個聲音跨過無數人潮在說,如果多一個魏惟一也不是不可以。
從園地出來還有一條石板小路,縫隙長滿了綠綠的青苔,一到雨天,就滑溜溜的。兩旁種了高大蔥鬱的樟樹,約莫有很大的年頭,一棵棵都像保護傘一樣。
僅有的長凳上坐著個看起來高中生年紀的年輕人,全神貫注地打著遊戲機。
蔣均良一眼捕捉到他,直到走近才語氣不良地開口:“你怎麽來了?”
“你以為我想來啊!”王尚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要不是我媽非拉著我來,我壓根不想來。”
“你媽呢?”
“在外面和你爸感物懷人呢。”
蔣均良一腳踩在長凳邊緣,揚揚下巴,“坐過去點。”
王尚掃了一眼,“這雙鞋誰送的啊,我都看你穿過好幾回了。”他放下二郎腿,挪了挪身子,讓出一半的位置。
“我媽。”
王尚怔住,閉口不再說話。
霧氣蒙蒙,濕潤的土地芬芳馥鬱撲鼻。蔣均良輕輕吸了一口,問王尚:“有煙嗎?”
王尚嫌棄地看他,“你出門不帶煙的啊?”然而把東西掏出來扔給他的動作一點不含糊。
“我爸也在,不好當著他面拿。”蔣均良吸了口煙,緩緩吐出煙霧,看著它和周圍的霧氣混合在一起。
“我去,你爸媽還不知道啊?瞞得夠深啊,劉欣都懶得管我了。”王尚說,他接過煙盒將其放進口袋,剛剛蔣均良沒有注意,這一次倒是看得清清楚楚——他的手指上都是凌亂的紋身。
他沒說話,就著王尚的遊戲機聲抽完了一根煙。
等到聲音漸歇,蔣均良才忽然問:“怎麽又紋身了?”
王尚頓了頓,沒說話。
蔣均良了然,“你又失戀了?”
“既然知道就不必說出口了。”王尚狠狠瞪他一眼,“我還沒揭你傷疤呢。”
蔣均良簡單地笑了一下,在長凳的一側站起身。王尚也跟著站起來,“你最近行情怎麽樣,用不用我來幫你治愈一下?”
蔣均良搖搖頭,他很快想到遠在北京的他名義上的那位男朋友,剛剛還給他發雪花的魏惟一。
王尚笑眯眯地湊過來,“用不著我也可以,其實我的本意是我可以幫你介紹一個暫時的消遣。”
“你什麽時候拉起皮條了?”蔣均良皺起眉頭。
“也不算拉皮條。”王尚舉手叫冤,“我只是個中間商而已啊!”
蔣均良哼笑一聲,也不深究,隻說:“我最近和一個男的交往了。”
“什麽?”話音未落,王尚瞪著雙眼睛幾乎要撲到蔣均良身上來,就差沒揪他領子問個是非好歹了。
蔣均良退後一步,問:“你覺得我這麽做是因為什麽?”
王尚看著他,不假思索道:“你挖人家祖墳了還是你欠了人百萬錢債?”
平常的蔣均良大概會用一副看白癡的目光看他,今天卻一反常態,轉頭思考了起來,“是嗎,我確實欠了人家錢,但也沒有這麽多。”
王尚瞠目結舌,“蔣均良你認真的嗎?”
“嗯,你說說看還有沒有什麽別的理由。”
王尚又想了想,“你是自願的嗎?”
“嗯。”蔣均良說,“而且是我主動提出來的。”
好一陣沒人說話。王尚不可思議地注視著蔣均良的眼睛,發現對方好像確實是認真的,忍不住掐出甜甜的尾音,“那就是你喜歡上他了?”
蔣均良一口否決,“不可能。”
“那我就不知道了,你也很奇怪哎,不喜歡他幹嘛和他在一起,還是個男的?你圖他什麽啊?”王尚從蔣均良手裡奪過煙,眯起眼睛吸了一口,“像我啊,就圖你好看。”
第51章 偶然的某一天
墓園外傳來劉欣說話的聲音,略微揚高,像銀鈴一樣。蔣均良朝外看了一眼,對著匆忙掐掉煙的王尚笑起來,“走吧,紙上談兵的人。”
王尚跟上他,笑嘻嘻提上一嘴,“什麽時候讓我見他一面,我倒要看看是哪個高人收了你。”
“你認識。”
“誰啊?我認識的人多了去了。”
蔣均良沒答話,王尚正要追問,劉欣的身影已經出現在了面前,他隻好把話憋了回去。蔣父還有事,蔣均良搭了劉欣的車回程。毛毛細雨漸漸變大,細流在車窗上淌成河,蔣均良不小心按到了升降鍵,窗子降下來一大截,雨絲全飄進來,淋了半個座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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