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若盯著他臉上磕出來的梨渦印子。因為笑得不是很深, 眨眼就沒了。
“你要不要請我進去坐坐。”
方安虞又笑了下。
因為陳若突如其來的舉動,踟躕糾結的道歉告一段落, 此刻氣氛稍緩, 方安虞工作幾年, 這點社交能力還是有的。
陳若側身一讓。
如同電影裡的轉場。
稍顯沉悶的畫面戛然而止, 這一秒屏幕亮起,故事迎來轉折,朝著另一個方向發展。
“你什麽時候去日本比賽?”方安虞問他。
“下個月十號。”
“比幾天?”
“十五天。”
“很多場嗎?”
“嗯,九場。”
“回來都聖誕節了。”
“嗯。”
方安虞在沙發坐下,環視整間套房。
這應該是隆園最頂尖的獨立套房了。
高腳椅、迷你吧台連著開放式廚房,只不過那塊一塵不染,好像樣板間。客廳敞亮,落地窗格外寬闊,半封閉的陽台溫暖靜謐,能看到恆溫泳池的蔚藍一角。
兩個人如同久別重逢的好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近況。
當然,是單方面的近況。
“……前陣子挺忙的,就是托你師兄寫書評那會。好幾百本書……”
“活動辦完就還好,還能提前下班。今天就提前下班了,給我發小做了頓飯。不知道你記不記得他倆……”
“我現在不出去跑新聞了。每天坐辦公室審審稿子。每周策劃一下選題會,去兩次出版社那邊跟跟進度什麽的……”
陳若坐棋桌前,手上捏著一顆黑子,就這麽捏到方安虞說完七八九句話。
“……以後打算編譯套兒童圖書,就是沒空……也不是沒空,就是沒有一段相對穩定的時間……去年聯系了一家出版社,它們專門有這個渠道,做得很專業,我都想辭職去幹——你不下嗎?”
陳若視線從一片黑白上抬起。
方安虞指了指他捏著黑棋的手:“我看你拿好久了。”
他話沒說完,黑子當即落下。
“嗒”的一聲輕響。
陳若看著棋面,意識到自己下了一招昏棋。
昏到如果師兄在,鐵定會瞪大眼睛,覺得他吃錯藥了。
也許是陳若盯著棋面的神情有些嚴肅,方安虞也意識到什麽。
他站起來:“我是不是打擾你了……”
雖然全程都是他在說,陳若也很專心地看著棋面,但方安虞能感覺到他聽得很認真。
陳若抬頭,“沒有。”
眸色平靜,仿若無事發生,回他的語氣也和落子的動作一樣簡單利落。
“哦。”
但是他已經站了起來,再坐下似乎有些不符合社交規律。
“那我先回去了,明天還要上班。”方安虞對他說。
陳若點點頭:“嗯。”
友好溫馨的閑聊氣氛出現一絲空隙。
有什麽細微的東西鑽了進來,抓耳撓腮的。
方安虞摸了摸口袋,摸到車鑰匙,轉身往門邊走。
路過冷清的廚房,他頓了頓腳步。
“對了——”
“你最近——”
方安虞回過頭。
陳若還坐著,但轉頭瞧著他。
“你說什麽?”方安虞問。
陳若手裡捏了一顆白子。
因為一招昏棋,黑子佔優的局勢急轉直下,白子有了可乘之機。
他聽見自己說:“你最近……要是不忙的話,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
方安虞雙眼頓時一亮。
“什麽?”
“我備賽的時候會自己和自己下,但是我需要一個人幫我記錄棋譜。”
陳若第一次發現,睜眼說瞎話原來是這樣的感覺。
說完他就知道自己這句話漏洞百出。
何止。
簡直……胡說八道。
陳若九段,從登上巔峰的那刻起,下過的所有棋局都印刻在了腦子裡,何來旁人幫忙記錄一說。他至今還記得和師父下的第一局棋,那也是他人生第一次未到中盤就輸得一塌糊塗。
當然,這些只有他自己知道。
幾步外的那個人根本沒察覺,忙不迭應下。
畢竟動動嘴皮子的道歉,還是太輕,心底總過意不去。方安虞絞盡腦汁想做些什麽,這不就來了。
陳若看著他甚至是有些雀躍的面容,也忍不住彎了下嘴角。
“你剛才想說什麽?”他問方安虞。
笑容還掛在臉上,方安虞扭頭看著那些未有使用跡象的廚具,說道:“我請你吃頓飯吧。”
“我做飯很好吃的,我發小都喜歡吃我做的飯。”
話音剛落——
“好。”
這邊應的也很快。
開車回去的路上,方安虞想起八年前在赫爾辛基,時舒問他和陳若是什麽關系。
眼前車流稀疏,熒熒路燈平行向前,又在視線的終點匯聚。
二十歲的時候,會很直接地說“沒關系”。
因為他清楚地知道“不可能”的界限在哪裡。就像一道題的答案,錯誤有很多種,正確的只有一個,所以,只要記住正確的就足夠了。
現在他二十八歲,再次遇到這個人,卻無法再坦然地說出沒有關系。
雖然“不可能”依舊橫亙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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