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燦爛的幼年夢境裡,梁徑感覺到自己的糾結——其實他很能理解那個時候的自己。
當時舒“親自”找來,問要不要手表的時候,梁徑十分快樂。他覺得自己對時舒而言是特別的。但下一秒,他就得知,整個班裡,已經有一半的同學擁有了“時舒牌手表”。現在,口碑打響,據說方安虞已經開始著手做號碼牌,每天隻給六個小朋友畫——因為上午下午加起來一共六個課間,中午的時間要吃飯睡覺。
於是,梁徑想都沒想就拒絕了。而且,他很生氣。
時舒不明白他為什麽拒絕。他以為梁徑看不上自己畫的。為此,他還給梁徑做了“市場調研”。從聞京手上開始,那是一隻奇醜無比的恐龍,不過作為試驗品,已經能讓人知道是恐龍而不是別的什麽了。到了原曦手上,小蜜蜂手表已經有了蜜蜂黑黃相間的紋路——時舒專門借黑筆描了好久。之後幾位同學手上,能看到時舒愈漸熟練的筆觸,想象力也更豐富了些。到了方安虞,就是一個小兔子的“定製”。
“不錯吧?”時舒笑眯眯:“要不要我給你畫一個?”
梁徑只看了一眼就不看了——越看越心塞。
“不要。”他說,然後轉身坐回自己座位。
兩個人開始冷戰。
夢境裡的梁徑察覺今天是冷戰的第三天。他其實早就忘了這段記憶,也不知道後來他們是怎麽和好的。
他想慫恿幼年的自己主動上前求和。畢竟他十分想看看幼年時舒的正面——從他進入夢境開始,小時舒始終一個圓滾滾後腦杓對著自己,烏黑蓬松的頭髮,陽光下可愛極了。
也許是意念產生了作用,他感覺夢境開始顛倒,就在他以為翻個個就能面向時舒的時候,意外發生了。一輛車忽然從顛倒的夢境裡冒出來,直直朝時舒撞去。時舒發出痛苦尖銳的叫喊。明黃色的書包很快被鮮血浸透。一瞬間,梁徑覺得自己心跳都停了。就在他準備做些什麽的時候,夢境再度變幻。烈日炎炎、陽光充裕的夏日倏忽不見,他一個人站在漆黑一團的夢裡,耳邊傳來滴滴答答的水聲。
驚懼還未在他的腦海平複,又一個恐怖念想竄了進來,一遍遍告訴他——不是水聲,不是水聲,不是水聲......
那是什麽......
梁徑受不了了,他不想再面對任何有關時舒受傷流血的夢,他想讓自己清醒過來。
像是從沼澤裡掙脫。
梁徑迷迷糊糊睜開眼看到時舒也在看著他,問他是不是“做夢了”。他想說什麽,他還想去親他的嘴唇,但是沼澤很快又拖他下去。
這一回,夢境變得奇異。
好像潛意識急於擺脫上一個夢境的痛苦,這會,梁徑低著頭,看見時舒從他上衣左側的口袋探出腦袋瞧他,開口:“老公?”
梁徑呆滯。
——如果說,夢境能展現人心底最深處的恐懼,當然也會暴露一個人無比渴求的欲望和念想。
好一會,不知道是在適應縮小版的時舒,還是在體會“老公”這兩個字出現在夢裡的合理性,梁徑在夢裡足足傻了一分多鍾。這一分多鍾,他一邊告訴自己是做夢,一邊又忍不住去瞧時舒,他盯著他,眼都直了。
但很快,梁徑就接受了這一切——更接受了時舒叫他“老公”。
口袋裝著的時舒和剛才睜開眼看到的那隻時舒一模一樣,成年的模樣,眉眼清俊又漂亮。就是不知道縮小了多少倍。
縮小版的時舒兩手撐在口袋邊緣,仰頭瞧他,也是一副很好奇的樣子。
梁徑好笑,很想伸手摸摸還沒他拇指大的時舒——把玩幾下那是最好的了。揉揉他、搓搓他,讓他瞎跑,讓他不聽話。
最好搓得他嗷嗷叫。
可指腹剛碰到,時舒就被他戳得後仰、摔倒在了口袋深處:“哎呀——”
摔得不輕,時舒在口袋裡一邊哭一邊罵他。
梁徑意識到,自己一丁點的力道就會讓時舒受傷。
所幸口袋很軟,時舒隻痛了一會屁股。
等他再次成功露出來,是梁徑脫下上衣,輕輕抖落。
時舒滾了出來,滾得頭暈眼花,出來的時候哇哇大叫:“地震了!你輕一點啊......”
梁徑十分無措,他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待他。
時舒趴著緩了好久,他看上去暈得不輕。
這段時間,梁徑想伸手碰碰時舒又擔心自己控制不好力道,再次傷害他。於是,他只是很專注地看著他,看著他揉太陽穴、看著他閉眼休息、看著他委屈地翻身......
他擁有他,卻無法觸碰他。
他的觸碰只會傷害他。
這個夢境持續的時間梁徑並不清楚。
等他睜開眼,天已經是蒙蒙亮的狀態了。
他的懷裡沒有人。
浴室裡傳來水聲。
梁徑起身下床去浴室。他做了一晚上顛倒驚嚇又離奇的夢,這個時候盯著鏡子裡低頭刷牙的時舒,神色都是陰鬱的。
時舒抬頭,對突然出現在鏡子裡的人並不意外。
氣氛變得拉扯。
手腕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時舒並不想理他,他轉身從梁徑身側繞出去。
哪想梁徑一把將人抱住,垂頭抵在時舒肩上,委屈至極的語氣:“老婆......”
這個稱呼第一次出現在他們之間,來得過於突兀,以至於時舒一入耳就腳底打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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