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該解釋一句什麽?
是。
周肆是想跟程一解釋的,他想在自己的愛人面前爭取些什麽,但這麽一句話卻難得他幾次張嘴,又哽在喉頭,難得他連草稿都不知道怎麽打。
他,能跟程一解釋些什麽呢?
解釋他來這裡工作,是因為這裡的錢好賺?
說實話,這裡的錢確實比他老老實實當“碼農”,周周“007”來說要好賺得多,而且在這裡工作的環境、呼吸的空氣,也比他眼裡壓抑、內卷的互聯網行業的環境、空氣,都要更適合他自己。
至少在這裡他可以做回曾經的周肆,可以在光怪陸離的氛圍裡找回那個遺失了好幾年的自由散漫的靈魂;可以在渾濁的舞池裡和許多相似的飄浮起來的靈魂共沉淪;可以在曖昧的夜色裡縱情聲色,放空自己,再搖一杯酒,點兩根煙,嘗嘗肆意而為的滋味……
真說起來,能在風情萬千的人面前找回那種被眾星拱月的驕傲感,又能在聲色犬馬裡收獲那點出格玩笑帶來的歡愉,放到這世上,放到這個社會,哪個男人能不喜歡呢?
即便是一個平靜的工作日夜晚,遇到寥寥的幾個客人,都比在鋼鐵森林一般的高新大樓裡看著窗外霓虹,看著略顯擁擠的立交橋和橋上時明時滅的車尾紅燈,又或是對著面容麻木的同事,碼著無聊的代碼的日子好多了吧。
程一這麽想著,還是忍不住瞥了周肆一眼。
“你……”
周肆這個人啊,還和之前一樣。
和程一在初中,在高中認識的那個混混沒有差別。他的板寸頭,他的凌厲目光,他的不馴順的模樣都回來了。和他這幾年讀研時陪在他身邊的那個充滿煙火味兒男朋友,判若兩人。
好像之前他們在沿海度過的這兩千多個日夜都是一場夢,是周肆營造給他的溫情夢。
他現在才真正發現,周肆這種性子的人和他就是不一樣的兩種人。
周肆這種人呢,本來就屬於這麽個五光十色的夜晚,是因為周肆他主動靠近程一,才給了程一錯覺,讓程一以為自己給他畫了個太陽,造了個白晝,以為這樣就能得到不一樣的周肆,這樣就能得到一個和他相似的周肆。
沒想到,到頭來,還是程一他想多了。
周肆,只是周肆。
他就是野性難馴的那麽一個人。
只是因為他也喜歡程一,才把自己放到了男同的位置,只是因為他也喜歡程一,才假裝收斂了性子。看似老實,看似溫柔,但實際上,周肆他可以風流不羈,可以風情不掩,更可以在風塵裡八面玲瓏。
不像程一。
和周肆的豐富多彩比起來,他就成了乏善可陳的那個。
如果提及從出生到現在的這二十余年,關於程一的一切,用“學習”和“一個叫周肆的人”就可以概括完全了。
連衛恣都說他很可悲。
是啊,他是可悲。
誰叫他是先喜歡上的那個人呢?!
他先喜歡上周肆,他就是吃大虧。
他先喜歡上周肆,他眼裡、心裡、世界裡,確實就隻裝得下這麽一個人。
他先喜歡上周肆,他就看不到這個人以外的別的東西。
他先喜歡上周肆,以至於這個人但凡對他的愛意有一星半點的回應,他都能搖起尾巴多活十年。
他是真可悲,也是真可憐。
可憐在周肆面前,他就是硬氣不起來啊。
他也想像之前認識的一位學姐那樣,生活裡處得不開心,就和男朋友分手,再換個新的肯寵著她的男朋友;他也想跟周肆說,我不喜歡你在這裡工作,不想你沾惹了一身別人的味道回家,和我躺在一個被窩;他也想破口大罵啊,就隨便罵周肆一句,不用太重太髒的話,就哪怕是解解恨也好。
但他……他能想到的,能對周肆說出來的,最厲害的一句,就是剛才的那句故作成熟的“滾開”。
別的呢?他還能罵什麽呢?!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一句可以用在周肆身上的謾罵。
說到底,他還就真是賤唄,賤到他開口的時候,說出來的就是一句:“算了吧,肆哥。”
連語調都是沒有起伏的,就平平淡淡的。
程一他走之前,沒追問周肆到底要說些什麽,解釋什麽,他甚至不知道要怎麽跟周肆面對面地處理這件事。
周肆脖頸子上那道被他自己的手抹花了的唇印還在那裡。
它那麽刺眼,刺眼得就像倒插在筆筒裡的一把雕刻刀,在程一每每想要靠近,想要和周肆講道理的時候,就直直地扎進程一靠過來的軟嫩的肌膚,在他心裡割下一道深深的口子。
“我鬧夠了。”
“我要回學校了。”
程一連著說了兩句。他最後還是選擇了逃避。好像不去看這道口子,不去追問,他就還能在和周肆的愛情斡旋裡自欺欺人下去。
這樣,過幾個月,兩個人就會回到相安無事的局面裡。
這想法當然很荒謬。
但對於當時的程一來說,在他經歷甚少且足夠天真的思維裡,這個想法是可以付諸實踐的。
至少他的父母也是這樣處理關系的,兩人吵架了,只要有一方先退出爭論,過不了幾天兩人就會當無事發生一樣,和好,然後繼續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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