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和s唯一的一次嘗試。很失敗。
那可能是我和s最靠近的一次。我的腳靠著他的大腿,我的手貼著他的胳膊,我抽煙,煙噴到他臉上,他抽煙,煙飛過我嘴邊。我們的鼻子幾乎貼著,有那麽一刹那,我覺得我們會接吻,但是什麽也沒發生。我覺得s看上去很難過,也很痛苦,我後悔了。我沒辦法完全為他改變自己,我也沒辦法強迫他改變他自己。可能我們都太軟弱。是什麽讓我們這麽軟弱呢?明明我們的拳頭都那麽硬,明明我打架一直贏,我不怕流血,不怕縫枕,不怕骨頭斷了,身體殘廢,他更不怕,他不要命。真矛盾,這合理嗎?
那天晚上,我們躺在地上睡著了,第二天,我先醒的,我又打碎了一扇玻璃窗,我又去找那個醫生。
我和男人說:“二哥實驗室給那條真的狗喂生牛肉,那個牛肉質量還蠻好的,狗吃不完,他們怕牛肉放壞了,就自己風幹了,做成牛肉干,還做了好幾個味道,我走的時候他和我說,他們公司打算給他們的牛肉干包裝上市了,有黑胡椒味,泰式紅咖喱味,還有日式照燒味。他送了我三包,各種口味各一包。”
我和男人一起輕聲笑。我說:“我走的時候,s的媽媽也送了我一樣東西,一枚胸針,她在電影裡戴過的。”
“那個日本電影。”
“台灣日本合資的。”
我回想著,說著:“她說,小余,這個胸針送給你。胸針是她從日本逃出來的時候,唯一帶在身上的東西,到了台灣,她本來想把胸針賣了的,很漂亮的胸針,她爸爸在她十六歲生日的生日送給她的,紅寶石邊上繞著一圈碎鑽。底下還綴著 一粒淚滴一樣的鑽石。她去典當行,兩個男人在店裡,她說她要當這枚胸針,一個男人拿著胸針看,一個男人看她,問她為什麽要當,她說,你問這麽多幹什麽,能給我多少錢?男人繼續問她,你叫什麽?她看了看那個男人,說,Fumiko。男人說,哦,Fumiko,哦,日本人哦,欸,Fumiko,有沒有人和你說過,念你的名字的時候,有一種戀愛的感覺。”
男人聽了,笑得停不下來。我也笑,我說:“你別笑啊,s的爸爸就是這麽把妹的,真的。”
我說:“Fumiko的爸爸是東京什麽藤田組的一個小頭目,因為幫派內鬥,整家人都被殺了,只有她逃了出來。”
我說:“s的爸爸說,Fumiko,我們去買一雙鞋吧。她逃出來的時候,腳上連鞋都沒穿。“
男人眨眨眼睛,問我:“她為什麽把胸針送給你?”
我說:“她說,希望能給我帶來好運。“
“希望你能遇到對的人。”
“希望我能在對的時間遇到對的人。”我說:“s是一個小孩迫不及待地把自己塞進一個成人的身體裡。”
男人說:“小孩都想快快長大,變成大人,難道你小時候不這麽想嗎?”
我說:“我沒有想長大,變成大人,我只是想我的拳頭更硬一些,手臂更壯一些,變成大人,大人也就是能名正言順打小孩的人罷了,我覺得也沒什麽好的。”
我說:“s的媽媽可能希望我能遇到一個對我好的人。”
男人發出疑惑的一聲。我其實也有些疑惑:“不知道為什麽,我聽她和s爸爸的故事,我總覺得他們之間好像缺了點什麽。”
“他們有三個孩子。”
“我知道。但是孩子……孩子有時候也不一定是愛情的結晶吧,就是人生到了一個階段,就是你必須留下點什麽,可能你自己一事無成,你就希望你是一個成功的孩子的家長……而且中國人不是流行傳宗接代的說法嗎。”我指著自己,“因為這樣的說法,我才來到了這個世界。”
“你聽上去好像有點厭世的情緒。”
“我不厭世,我也不會今晚和你喝過酒,講了這麽多往事,講了我好像很悲慘的愛情經歷後就去自殺。”我寬慰男人,“你放心吧。”
男人提醒我:“要自殺的話也不要吃老鼠藥。”
他說:“每個人的身體好像對老鼠藥的吸收不太一樣。”
我看著他。他微笑:“實踐告訴我的。”
他說:“我爸爸,他瘋了之後,他就一直能聽到轟炸機的聲音,還有機槍的聲音,就會躲到桌子下面,看到我,還要拉著我一起躲,他認不出我了,他會抱緊我說,孩子啊,可憐啊,你爸爸媽媽在哪裡啊,你不要出去,我們不要出去,外面會死人的,外面死了好多人。出去就會死的。
“他在我的飯裡也放了老鼠藥,我沒死成,我睡了一覺,起來看到他和媽媽倒在地上,家裡好臭,我去搖了搖他,搖了搖媽媽,奇怪吧,我們沒有去外面,我們在家裡,還是會死人,還是會死。”
男人說:“其實他沒瘋之前,我記得,有一天我們晚上走回家去,有人騎腳踏車經過,晚上就打了燈嘛,燈一閃,我爸大喊,趴下!趴在了地上。”
我撓撓臉頰,說:“這個是不是就是創傷什麽……”
男人微微頷首,臉上的表情不改,鎮定的,冷靜的,甚至帶著點和善的笑意。他說:“戰爭不會結束的,戰爭會一直持續,一直延續,從第一場有記錄的戰爭開始,它一直進行到現在。”
我問:“人為什麽要打仗呢?”
男人說:“為了名正言順地瘋狂。”
我笑了:“那不就和人為什麽要戀愛一樣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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