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我說我叫不到車,你給他打的電話啊,他就來了啊。”
蜀雪看手機:“今天星期四,他不用上班?”
我也想不通,湊著蜀雪問:“對啊,你說他那麽有錢,上什麽班啊?還是這些錢都是他上班自己賺的啊,蜀雪你不是和一間大學的嗎,你說說他唄,他家裡是不是有礦啊?”
蜀雪說:“他小我一屆,我對他沒印象啊,要不是他自己說……”他說,“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我倒在沙發上:“真絕情。”我吸鼻子,“聽了真傷心。”
蜀雪抽了兩張紙巾,回頭遞給我,彎起嘴角說:“那你趕緊擦擦眼淚。”
我躺在了沙發上,道:”你不記得你給他打電話?“
蜀雪搖頭:“我給他打電話幹什麽。”他想了想,“可能是想給一個開滴滴的熟客打電話,按錯了。”
“那個司機姓什麽啊?c開頭的啊。”
蜀雪托著下巴,沒聲了,不吃了,點香煙,抽煙。我踢踢他的胳膊:“催命鬼哇。”
他笑出來。
業皓文不說話的時候顯得憂鬱。蜀雪就連笑得時候都顯得憂鬱。
我坐起來,壓扁了嗓子討好他:“蜀雪哥哥,下次遇到這種優質客戶,咱們資源共享一下,行吧?”
“優質客戶?他脾氣有些大。”蜀雪說,抖煙灰,“不過有錢人可能都這樣,脾氣比較大,比較自我。”
我又悟了:“媽呀!我今天看到的難道是業皓文二號?有錢人現在不都流行克隆人,完了自己生了什麽病,好給自己提供移植器官的嗎?他脾氣可一點兒都不大啊!”
蜀雪說:“一陣一陣的。”他拍了拍我,“少看點微信公眾號。”
他一說微信,我想起來要和范經理報一聲平安,忙給他發了條消息。范經理回了條陰陽怪氣的語音:你是錢小寶的魂吧?人死在了哪兒,快發個定位給我,我給你報警,讓警察給你收屍。
我長歎一聲:“老范活脫脫一個封建大家長,你說咱們出來賣參的還賣出門禁來了。”
蜀雪說:“老范沒孩子,把我們當孩子養呢。”
我聽了,捧起手機,按住收音鍵,憋了一口氣,長長地喊了聲:“爸!!”
蜀雪笑得鼻子,嘴巴直往外噴煙。我們湊在一塊兒等“爸”的回復。
那盤問了我,盤問了業皓文的警察現在去盤問咱爸——范經理了。他才從天星走出來。我問蜀雪:“你說咱爸會和警察怎麽說?”
蜀雪看我:“咱爸?”
我努努下巴,蜀雪望出去,望見范經理了,笑出來:”你說范經理?“
我點頭,掰手指:“你怎麽忘了,咱媽就是盒盒媽嘛,咱爸,范經理,弟弟,我,妹妹,秀秀,哥哥,你。”
業皓文不知道什麽時候坐到了蜀雪的另一邊,聽到我的話,探出小半個身子看我,我對他笑了笑,比個眼色:“哥夫,哥夫。”
蜀雪糾正我:“是妹夫。”
業皓文說:“幼不幼稚。”
他探出來的半個身子縮回去了。蜀雪看看我,我看看他,我一把摟住他的胳膊,情意綿綿地喊了聲:“oppa……”
蜀雪點著頭笑。業皓文又來了句:“幼不幼稚啊?”
在蜀雪之前,我還有過一個哥哥,該叫師兄,在雲緣廟裡認的,師兄大我八歲,法號塵澶。我也混過個法號,塵勻。我剛進廟的時候,師父說我走路不協調,總是偏向一邊,便要我修均勻,修勻和。至於師兄的澶,師兄說,他心中有一泉水,總是靜不下來,突突地往外冒,師父要他修水靜,修水澄澈,透明。
3.
師兄的臉上有塊很紅很大的胎記,這塊胎記太大太礙事了,以至於我想起師兄的臉想到的總是一隻好像暈壞了顏色的壽桃包。但我記得師兄的眼睛是一雙丹鳳眼,師兄的眉毛細細的,像柳葉,師兄的鼻子是挺拔的,師兄的嘴唇是上面薄,下面稍豐厚些的,師兄一說話,細而小的牙齒時隱時現,師兄一笑,兩邊嘴角往上揚,好像大雄寶殿輕輕翹起的飛簷。
我在廟裡上過畫圖課,畫過大雄寶殿,畫過它飛簷上的老虎,麒麟,鳳凰。給我們上畫圖課的是管夥食的夥房和尚東明,三十七八,戴副圓片眼鏡,胖胳膊一掀開蒸籠,眼鏡片上就全是白霧氣,我會趁這當口從籠屜裡抓兩個饅頭藏進兜裡,一來廟裡每人每天定額分配的夥食太少,我吃不飽,二來夥房的一個鬥雞眼小和尚塵凡老愛偷我的襪子穿,我一看我的小鴨子襪子窩在他的布鞋裡我就來氣,我和他理論,他去大師父——雲緣廟裡的住持,和因和尚,那裡告狀,大師父說,塵勻,萬物皆乃身外之物,由他來,由他去吧。我搶了大師父手裡的一串佛珠,大師父說,你拿來,我說,大師父,萬物皆乃身外之物,由他去吧,我跑了。大師父把我抓進閻王殿,罰我抄一千遍往生咒。我還打過塵凡,他力氣比我大,我打不過,我去找大師父理論,大師父說,天將降大人於斯人也,必先讓他的身體受一受苦,吃虧是福。我撲過去咬了大師父一口,大師父又把我抓進閻王殿,餓了我三天。
我愛看東明把鏡片擦乾淨了,一瞅蒸籠裡少了兩個饅頭,衝著塵凡大吼:“塵凡,你給我過來!!”
我愛躲在外頭一邊狼吞虎咽啃饅頭,一邊看塵凡挨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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