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他以為那是個女孩子,畢竟他沒見過哪個男人長得如此精致靈動,雙瞳剪水,純真無暇之間又暗藏一抹矛盾的嫵媚,唇若丹霞,面若桃花,真真切切一位稚齒婑媠。
然後他對著麥克風講了話,嘴角微彎,一連串冠冕堂皇的公式化詞句,用一個清朗的男聲讀出來。
這時候,梁鶴洲才注意到他的短發,上下滑動的尖利喉結,和英氣張揚的眉。
他也很熱,汗水已經浸濕了鬢發,順著天鵝般修長的優雅頸項滑落至衣襟下方,盡管如此,他仍是一副從容不迫的姿態,讀完一頁發言稿,停下來翻閱紙張,麥克風把細碎的紙片摩擦聲放大,傳到梁鶴洲耳朵裡,像繾綣旖旎的呢喃。
自此,他便再沒能移開視線。
後來的很多時候,梁鶴洲回想起這一天,分不清當時自己感受到的熱,是因為暑氣,還是因為燕驚秋。
他開始追尋燕驚秋的身影,凡是身處某個人頭攢動的場合,都會習慣性地搜索那張美麗的臉,操場,教學樓,食堂。
假如找不到,他也不會覺得失望,因為一開始他就沒有想要接近,他知道他和燕驚秋是兩個世界的人,雲泥之別的關系。
他聽到許多關於這位花心少爺的傳聞,也曾在校外的街道上偶遇他牽著別人的手,臉上掛著朦朦朧朧的笑,眼波流轉,光華奪目,美麗無法言說。
而自己就像今晚一樣,騎著自行車,但卻是隻從燕驚秋身旁一閃而過,留下為了生活而倉皇奔波的倦怠殘影。
在操場被燕驚秋喊出名字,是他完全沒有預料到的。
他早早發現燕驚秋在看他,只是不知道他懷著何種心思,便只能若無其事,逼著自己直視他的目光,不動聲色,希望他不要望見自己內心隱秘的角落。
說實話,他沒有信心把愛意藏好,但他很快發現,燕驚秋對他,只是單純的好奇與打量,雜糅著幾分幼稚的挑釁,那雙眼睛仿佛在說:“啊,你是個什麽樣的家夥,能有我好麽,怎麽大家都在喊你的名字?”
關於突然受人追捧這件事,他自己也頗感意外,不過因為刻意表現出來的不近人情,他相信這股熱情的浪潮很快就會不著痕跡地退去。
他哪裡有時間去碰“愛情”這麽奢侈華貴的東西,隻家裡沉重的債務就已經要將他壓垮。
冰冷的現實提醒他,不要說話,靜悄悄地,像原來一樣,從那顆璀璨奪目的星身邊走開吧。
他放下了可樂。
那原是別的男孩子送給燕驚秋的東西,他看得清清楚楚,握著瓶身時,聽到裡頭劈啪的氣泡聲,仿佛手掌在被荊條刺傷。
他轉身跑走,卻被燕驚秋攔住。
他聲音泠泠,淙淙流水般的悅耳,但說了些沒禮貌的話,語氣理所應當,像個不成熟的孩子。
晚上再次在包廂遇到燕驚秋,他很驚訝,那束火紅的玫瑰被遞到自己下巴附近,像火一樣燃起來,灼傷他的心臟。
這是他第一次收到花,很喜歡,但不可以收,也不可以再靠近了,他只希望各自安好。
所以當燕驚秋觸碰他時,他嚇了一跳,反應才那麽大。他垂眼,瞥見燕驚秋如蔥般的玉指,細細柔柔的,明明水一樣的軟,卻像烙鐵,將他燙傷,不管再怎麽摩擦手腕,那股火辣辣的疼痛感都不曾消退,鮮明得可怕。
他待不下去,落荒而逃,但燕驚秋又追上來,拽著自行車,像捕獵的猛獸,看準了他就不打算放。
擔心他摔傷,隻好停下來耐著性子由他無理取鬧。
到底要做什麽?當然不可能是與情情愛愛有關的,他這麽想。
原本,梁鶴洲騎車一向很穩,但現在後座載著燕驚秋,難免分心,一路搖搖晃晃。
這是輛老舊的自行車,他花一百塊錢在二手市場買的,固定後座與後車輪的鋼拴已經松動了,他怕燕驚秋被翹起的鐵刺劃傷,又擔心車座突然散架,燕驚秋會摔倒,跌斷了手或腳。
他把速度放得很慢,比走路快不了多少。
而燕驚秋比他想象中要安靜,一直到現在都不曾說過什麽。
等過了一路來的第三個紅燈,燕驚秋終於發話。
“你先停一下。”
他小心翼翼刹車,側頭去看,燕驚秋站在馬路沿上,一臉的不高興。
“坐得屁股疼死了。”
他說著,抬腿跺腳,活動了下身體,又攤開雙手遞到他跟前,“你看,我手都磨紅了,你騎車這麽晃,又不讓我碰你,我只能抓著後座。”
確實很紅,擦痕印在皮膚上,看起來甚至有些血腥可怖。
他站得高一些,梁鶴洲微微仰頭,又去看他的臉,或許是月光的原因,也或許是他本身皮膚就又白又薄,眨著眼睛時,眼皮上浮現出細小的青紫色血管紋路,顯得他矜貴異常。
“你說話呀,你必須想個辦法。”
雖然才與他近距離接觸過兩次,但梁鶴洲已經開始習慣他的語氣,從他嘴裡吐出的每一句話都是非常無禮且沒有邊界感的命令句,但他柔軟的腔調、上翹的尾音,和他的美貌,叫人發不出什麽脾氣。
梁鶴洲將條紋襯衣脫下來,疊好放在後座上,握住貼身的無袖白背心下擺,希望燕驚秋不要發現那兒有個小破洞。
燕驚秋看了他一眼,撇撇嘴,仍是不滿意的模樣,歎了口氣,說:“那我的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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